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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“我不揭穿你,”她靠倒在沙发上说:“你自己说。”

  “原谅我,白苹。”我说。

  “你说下去。”她闭着眼睛,安详地靠在沙发上。

  “我必须离开赌场到教堂去,”我说:“我不得不撒谎。”

  “但对我又何必呢?”她说:“那么到底你预备怎么样?”

  “我在姚主教路一家公寓里,租了一间房间。我想躲避。”“预备什么时候搬进去呢?”

  “后天。”

  “那么同我一同搬进去么?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”

  “我问你,”她笑得像百合初放:“你猜我是怎么样知道你回家是撒谎的?”

  “凭你的聪敏。”

  “你以为梅瀛子比我笨么?”

  “也许有一部分。”

  “不。”她摇摇头:“你可是一星期前就定了那间房间?”

  “是的。”我奇怪了。

  “房租可是三百四十元一月?”

  “是的。”我说:“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?”

  “你可是付了两百块钱定钱?”

  “是的。”我真的奇怪了:“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?”

  “那房子可是同这里一样组织?”她说:“只是比这里多一间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我说:“可是你去过那边?”

  “你知道房东是谁么?”

  “一定是你的朋友了。”我笑了:“但是我那天没有会见房东,只同他们里面一个人接头的。”

  她迟缓地站起来,走到书桌旁,拉开抽屉,拿出一张名片,她用左手手指弹着,过来交给我。这名片就是我留给那面房主的,当面还写了付定洋两百元的字。白苹走到她原来位子去,说:“我就是你的房东。”

  “你?”

  “是的!”

  “你是说那面的房子也是你租的?”

  “你奇怪么?”

  “自然,”我说:“那么是你的……”

  “你是说我的外遇么?”

  “是你的家属。”

  “老实告诉你,”她说:“我也预备搬家。”

  “搬到那里去?”

  “是的。”她说:“我同我的朋友交换,那面比较大一点。”

  “他已经答应了。”

  “自然。”她说,但随即换了一种顽皮的语气:“但是她说已经于几天前租出一间。我说道只要把定洋加倍退还就是了。后来一看你的名片……”

  “于是你就预备把那间房子租给我了。”

  “我当时很奇怪,怎么你会要租房子。我想一定有什么蹊跷,或者是为朋友代租的,今天才知道你的用意。”

  “我实在想摆脱这样的应酬与交际生活。”

  “但是为海伦呢。”

  “为海伦什么呢?”

  “为她的天才。”

  “她的天才已成了生活的点缀,她的生活已成了虚荣的点缀。”

  “难道你不喜欢她成你生活的点缀。”

  “而我的生活的点缀则是我的工作。”

  “那么你就搬到我的地方来,但是条件是不许有人来看你。”

  “好的,但是你呢?”

  “我不但不让人来看我,连我的地址都不告诉任何人。”

  “这又是为什么呢?”

  “这因为这里来看我的人太多了。”

  “太多么?”

  “其实也不多,”她忽然皱皱眉说:“可是有几个人走惯了,常常来。”

  “是不是我呢?”

  “你来得多么?”

  “可是讨厌的舞客?”

  “难道你以为我连拒绝我不愿意会面的男人的技巧还没有么?”

  “那么是女人?”我说:“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
  “你还不知道我是一个红舞女么?”她顽皮的笑容堆得非常高。

  “你何必又这样说呢?”

  “因为我是舞女,”她带着辩驳似的口吻说;“所有男子是我的主顾,女子就是我的敌人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

  “这是笑话。”她真的笑了。

  我没有话说,大家沉默着喝茶,她的笑声溶化在银色的空气,变成了平凡的恬静。我的心境沉静透彻。这时忽然想读读陶渊明的诗,好像在我自己的家里一样,想找书似的四周望望,是一种刺目的红色破坏了我的心境,扰乱了银色的恬静,我忍不住 。

  “这是你的衣服么?”

  “当然是光芒万丈梅瀛子的衣服了。”

  “太阳永远普照着人类。”我说:“她常来么?”

  “常常来。”她说:“有时候还住在这里。”

  “你也常去她那里么?”

  “常去,”她说:“而且我也住过她那里。”

  “我倒不知道你们成了这样要好的朋友了。”

  “也许,”她冷冷地笑;“也许是最好的敌人。”

  “可是你们同时爱了同一个男子?”

  “你以为……”

  “那样,你们才成了最好的敌人——情敌。”

  “并非,”她笑了:“但不瞒你说,我的搬家倒是为要躲避她。”

  “怎么?”我奇怪了:“那么你以后不同她来往了?”

  “不让她到我这里来。”

  我在吃蛋糕,但是心里始终想着这个奇怪的事情,可是我也说不出进一步的问话,我只是说:“我很奇怪,怎么这许多会面次数中,没有听见你们谈起你们往来的事情。”

  “也许我们两个人都因为对方不提起而不愿先提起。”

  “我不懂。”

  “不懂很好。”她忽然站起来说;“现在你可要回去了。”

  我一看表己过了三点,我站起来。她说:“你真的已决定搬去么?”

  “自然。”

  “那么千万不要把地址告诉人。”

  “自然。”

  “那么你后天就把必须的书稿用具带去,”她说:“我相信我会有适合你用功的环境给你。”

  她走到走道拿起电话为我叫车,我告别下楼,脑筋里还浮着她与梅瀛子的疑团。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是一种寥落的感觉袭到我的心头,接着疲倦袭到我的头脑;我跳上车子,望着空旷的街道,我似乎不愿再被她们的疑团所困扰,我想到搬到新居后的工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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