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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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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干完“长春/药庄”的“活儿”后,马车回“绮罗园”途中,整整两日,元玉的小脸嘟得像被打肿似的,噘高的嘴足可吊上三斤猪肉。从自家主子“神智不清”地跟随男人夜游归来后,她就没大没小地摆起脸色。 此等“奴欺主”的大逆不道行径,朱拂晓却也不生气,有时还瞧得挺乐,因为人家气恼她,便是对她上心,再有,元玉摆脸归摆脸,该做的事一件不落,较让朱拂晓闹头疼的反倒是润玉。小丫头为了她的“失踪”又使哭功,掉泪掉累了,仍抽抽噎噎没完,马车都打道回“绮罗园”了,她还哭。唉…… 该哭的是她朱拂晓吧? 首次遭男人欺蒙。 首次明白女人原来如此好骗。 首次遇上自以为合意的对象,还没弄清底细就昏了头,结果真是要命惨败。 “……奴家能知道您意欲为何吗?” 他不答话,静杵不动的身躯彷佛迸发出一层无形的气。 那层气,夜风无法侵入,流萤不近身,连月光都被挡开,他整个人黑墨墨,表情晦涩阴沉。 “事成后,定备厚礼答谢,绝不会亏待朱姑娘。” 听他严静地吐出这一句,她只想冲着他破口大骂,最好还能撩裙踹上一脚。 混蛋男人!真以为使钱就能教她点头相帮?发他的春秋大梦! 怒火中烧,怒至极处的她反倒笑了。 “既是这般,奴家怕是无能为力,还请鄂爷往其它地方下功夫,多琢磨些,总能找到几个狗洞、老鼠洞钻钻,说不准,真能给您钻出一点儿门道呢!” 金嬷嬷总说,她就这刁顽性情,一张嘴特别坏,老给人难堪。 然而,她有什么法子? 倘若人家肯敬她一尺,她自要回敬一丈,而如此尖酸、刻薄、不饶人,不也是被旁人、旁事给逼出来的?她不坏些,能怎么办? “说来说去就是男人们犯贱,你姿态愈高,捣腾得他们一颗心愈七上八下,就愈为你掏心掏肺又掏脑的,搏命散财,两眼眨也不眨一下。” 抑扬顿挫间皆带柔软鼻音的声调,在朱拂晓独属的“来清苑”里起伏漾开,说话的女人年过半百,一身桃红,该是相当惯于将艳色加身,连耳鬓上亦簪着一朵大红牡丹当发饰,这还别提她高高发髻上的三柄缀珠金步摇。 她挥着指间的红纱帕子,扬高嗓子又道:“大爷们争着要见你,给了东家就得罪西家,唉,嬷嬷我可不知该怎么安排。‘绮罗园’里明明有江北四大名花,头疼的是,咱们‘来奇苑’的、‘来静苑’的和‘来趣苑’的三大家,加起来都较不过你这儿。咱也费心思替你挡了呀,嬷嬷知道你应了‘长春/药庄’那一场,舟车劳顿,奔波得好辛苦,该让你再多安生个几日,但实在没法子了,爷儿们全等慌了呀!再这么下去,咱们这座‘绮罗园’怕要被拆了当柴烧,到那时嬷嬷我孤苦无依,可怎么办啊……” “今日来访的是哪几位爷?”斜卧在临窗的躺椅上,朱拂晓淡淡启唇,阻断金嬷嬷愈演愈烈的呼天抢地戏码。 “哎呀,城东大商的游家二爷、城南大户的陆家少爷、江北大才子盛先生都问起你,李大人也来了,还有那位外地来的、出手好大方的高爷……”金嬷嬷扳着指如数家珍,忽然嘿地一笑。“再有一位你猜是谁?” “谁啊?” 跟在一旁伺候的元玉、润玉皆异口同声地好奇发问,朱拂晓却仍懒懒侧卧着,星眸淡合,彷佛事不关己般。她手持细长烟杆子,有一口、没一口地抽着丫鬟们刚帮她卷上的薄荷旱烟。 金嬷嬷笑挥着红纱帕。“不正是‘长春/药庄’的主子大爷嘛!”话甫出,闲卧窗下的朱拂晓抽烟动作明显一顿,唇衔铜烟嘴,长睫缓缓扬开。 金嬷嬷继而道:“这位大爷自称姓鄂,原来‘长春/药庄’的主人家姓鄂呀,咱也是今儿个才知呢!不过不打紧,总之你这一出马,才在药庄待下几天光景,两下轻易又收了个火山孝子入袋了!呵呵,咱瞧这位鄂大爷油水不少哇,拉个屎都能肥上三亩地,是头肥羊呢!”丰润圆脸笑出眯眯眼,乐不可支得很。 他这头羊够不够肥美,朱拂晓不确定,却十分明白,他那层羊皮一揭,底下还藏着另一张脸。 他还来干什么? 非得步步进逼,逼得她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吗? 噢,不是。那不是“请求”,说是“命令”还实在些。不许她问前因后果,不让她知悉他最终目的,以为只需砸下金银财宝就能压死她,诱她折腰漫从。 这些天回到“绮罗园”,她曾想过,或者她也生着自个儿的气,因那男人让她察觉出自身的矛盾点。烟花女子本就不配谈什么自尊和傲气,偏她无法放开,而她若想持有尊严,干脆别过这种风流生活,只是离开这儿,她有什么?她自小跟随娘亲在“绮罗园”里长大,看的、听的、学的全是这些,少掉风花与雪月,没了金嬷嬷和园子里的姊妹,她朱拂晓孑然一身,能上哪儿去?该过什么样的日子?又能跟谁在一起? “姑娘,您别见那个阿奇!”元玉抢先喊出。自她得知鄂奇峰的真实身分后,颈后发毛的恶感就没消停过。 润玉紧紧张张地像要张口言语,最后仅睁大眼睛瞅着主子,眼看两只大眸又要很没用地泛出水气。 金嬷嬷“哎哟”了声,一手支腰,伸出指推了元玉的额角一记。 “吃里扒外的小蹄子!人家大爷可是送上白花花的银子,不过是要你家姑娘这尊美观音去露个法相,银子便可安稳入袋,咱们干啥把这可人意儿的东西往外推?有这理儿吗?” 润玉拚命摇头,含泪的眼好不可怜,彷佛她才是被逼的那一个。 元玉嘟着脸,躲掉金嬷嬷第二记指功,不依地又嚷道:“姑娘不缺这钱!她要见便见,不见就不见,金嬷嬷管得了其它三苑的名花,管不到‘来清苑’的!” “你这死丫头!要不是拂晓护短,嬷嬷我早把你从头到脚整治得服服贴贴,还由得你在这儿喳呼吗?咱要是不——” “嬷嬷别气。”终于,朱拂晓说话了。 她静且深地吸口烟,慢吞吞吐出烟雾,瘾君子的模样让那张俏颜带了点颓靡恶华。 她艳唇有笑,嗓音慵懒地道:“嬷嬷且宽心,今儿个来访的贵客,我都见。那位鄂大爷我也是要见的,只是得请他先等等,等我见过几位熟客,陪人家吃饭饮酒、弹琴唱曲、下棋赏花,若还能拨得出时候,一定与他叙叙情谊。” 他要能等,就等着吧! 从午后到黄昏,从彩霞满天到月上树梢头,朱拂晓与客同欢,前所未有的好脾气,对谁都来者不拒。 她陪游家大商的二爷谈天说地,听对方大发商场上的牢骚;再陪陆家大户的少爷喝酒听曲,听醉醺醺的富贵少爷说浑话;这中间她还拨了空过场子,与李大人以及几位从京师到访的大人们吃了会儿饭,少不了弹琴唱曲以飨宾客;然后再转场与盛大才子玩起行酒令、下了两盘棋,她输一盘、赢一盘,一输一赢,不输不赢,总归快活便好。 “你今晚好似极痛快。” 男人坐在朱拂晓对面,为她面前空杯斟满琼浆,举止便如平稳的声调,不疾不徐,近不惑之年的面庞看不出心绪。 朱拂晓柳眉略挑,吊儿郎当地笑了声。“高爷,今晚园子里的姑娘和丫鬟们全教您打点过,有您大爷这般捧场,奴家怎能不痛快?您说是不?”说道,她举杯敬他,豪气地仰首饮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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