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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韩风奇异地看了她一眼,笑道:“你竟还笑得出来!我说了这么多,你大概也烦了,我要走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雀舌并不看她,“我想——再待一会儿。”

  “也好。”韩风走了两步,又停下来,“你的夫君——知道你到这里来吗?”

  雀舌点一点头,“知道,他陪我在这里。”

  韩风四下看了看,却不见人,心里微感奇怪,又想起一事,便问她:“我听说安荣王府在这里搜过一次,可找到公子的尸身了吗?”

  雀舌摇一摇头。

  大海茫茫,要寻一具尸体,谈何容易?韩风心下黯然,又问:“那——是建的衣冠冢吗?在哪里,我想去瞧瞧。”

  雀舌摇头,低声道:“他没有死。”

  “你说什么?”韩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。

  “我说——”雀舌望着她,双眼明亮,清晰地说,“他没有死。”

  “当日的情形是我亲眼所见——”韩风冷静地说,“我赶到的时候,番千手和公子都已气绝,两人都是满身伤口,面目血肉模糊,汤九律倚在一旁昏迷不醒,我扶着他坐在这块岩石上——”她指指稍远处的一块岩石,“正要回去把公子的尸体背出来,天人海阁突然爆炸,燃起漫天大火,火灭后,他二人的尸身就都不见了——”

  “这些我都知道。”雀舌打断她,“但是,他没有死。我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,我能感觉到。”

  “他这样惦记你——”韩风咬牙,忍无可忍地说,“他这样惦记你,若是还活在这世上,焉能不来找你?”

  “他在生我的气。”雀舌平静地说,“他怪我不把他放在心上,所以躲着我,我要去找他。”说完转身就走。山风猛烈,撕扯着她的衣摆在空中猎猎起舞,她的背影纤细孤单,看上去格外悲伤。

  “雀舌!”韩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,急忙拦在她身前。

  “你让开!”雀舌冷冷地说,“天底下的某一个地方,他还在等着我,我要去找他!”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双眼亮得出奇,衬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颊,看得人格外心惊。

  韩风忽然有种错觉,她那双眼睛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,正在一点一点地燃烧着她的生命,一旦那火熄了,楚雀舌便也不复存在——不由得暗暗心惊。

  “你让开!”雀舌又说了一遍。

  “我不拦着你——”韩风从背后抽出一柄剑,递到她面前,柔声道,“这是公子的佩剑,我把它留给你。”

  雀舌接过那柄剑,轻轻抚过剑身,“龙吟剑,《名剑谱》排名第一,剑若龙吟,杀人无形。”双手一分,那剑便一分为二,原来是一雌一雄两把。雀舌拿起那柄稍小一些的,低声道,“涤光剑,《名剑谱》排名第三,剑名涤光,非死即伤。”

  “公子得到这双剑的那天非常高兴,他对我说,龙吟涤光原本就是一对——”韩风指一指涤光剑,“你看那剑鞘上,刻着什么字。”

  涤光剑鞘上刻着二个小小的篆字,却是她的名字——“雀舌”。雀舌心念一动,拿起龙吟剑,剑鞘上也刻着二个篆字,却是他的名字——“不及”。

  韩风道:“涤光剑本来就是公子打算送给你的。至于龙吟剑,等你找到公子,替我转交给他。”

  雀舌望着韩风,柔声道:“谢谢你,韩风。”

  “等你找到公子,我——”韩风鼻端一酸,急忙扭过头去,“我走了,你多保重!”

  从天人海阁回来,雀舌一时间茫然无措,不知下一站该往哪里去,正犹豫间,忽听路上有人大声说话:“你要找他?那自然是去京城啦!”

  雀舌微微一惊,抬头却见一个壮汉在跟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指手划脚,“你夫君的生意在京城,在那里又养着姘头,不在京城,还能在哪里?”

  原来是弃妇寻夫——雀舌不禁失笑,也罢,就去京城吧!于是买马前行,走了一个月,刚到京城地界,远远地看见一大队人马过来,她便往旁边让一让,不想那马队却直奔她而来,雀舌瞧清来人,大惊失色,急忙翻身下马,嘴里叫道:“舅舅!”

  “你这丫头!”来人正是易青非的亲哥哥、雀舌的亲舅舅、抚远王易海平。他跃下马来,走到雀舌面前,寒着脸说,“你到京城来竟连个招呼也不打,要不是九律飞鸽传书,我连你入京也不知道,太不像话了!”

  “九律哥哥?”雀舌皱眉,“他如何知道我进京?”

  “你呀——”易海平点着她的额头,叹道,“聪明面孔笨肚肠!九律对你的心思,除了你谁不明白?看你这瘦成这样,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?还不快跟舅舅回家!”

  雀舌沉默不语,想起她离开洛阳那一日,犹是清晨时分,街上车马稀疏,汤九律就站在王府门口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长街尽头,那样殷殷的嘱咐,那样不舍的眼神——她却注定要辜负了。

  “怎么了?还不想回家?”易海平不高兴了。

  “怎么能不想呢?”雀舌不愿伤舅舅的心,勉强笑道,“我一直惦记着胡妈做的狮子头,这下回来可得好好尝尝!”忽然想起落阳谷里,郑妈做了五香小花卷,韩不及小心地拈起一块,吹得凉了,塞进她的嘴里,自己却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她吃……心头又是一痛。

  “……雀舌?”

  雀舌这才回过神,“舅舅,你刚才说什么?”

  易海平叹了口气,“我说,胡妈告老还乡了,你若想她,我马上派人把她接回来。”

  “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,哪里那么认真?”雀舌微微一笑,重新上马,“我们走吧!”有些事情过了就不再回来,她却甘愿沉溺其中。

  汤九律果然早已到了王府,领着人守在门口,见他们过来,便有门人上前拉住缰绳,扶王爷下马,汤九律亲自走到雀舌马前,向她伸出一只手——

  “我自己就可以了。”雀舌一拉缰绳,那马向旁边走开两步,她自己一跃而下,“九律哥哥大概没想到,娇滴滴的楚大小姐竟然也会骑马了!”

  汤九律凝视她良久,若有所指地说:“确是没想到。”

  “你二人比我老头子还性急,”易海平高声道,“有话不能进去说?”

  “知道啦!”雀舌答应一声,把马鞭交给门人,“进去吧。”

  当天的菜色自然极尽豪奢,易海平心里高兴,足足喝了半斤酒,汤九律陪着他免不了也多喝了几杯,雀舌仍是淡淡的,有时候夹一口菜,多半时间都只是托着腮,静静地听他们说话。

  一时酒劲上来,易海平困倦起来,雀舌便道:“舅舅,回房里睡吧!”

  易海平摆摆手,“不困,我不困,我还要陪我外甥女儿说说话……”嘴里说着,却打起呼噜来,一个接一个炸雷似的。

  雀舌不免好笑,命人道:“扶王爷回房休息,小心别吵醒他。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,王爷醒了就端进去。”

  “雀舌,你变了好多。”汤九律自己斟了一杯,一仰头喝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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