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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方才所经历的情感起伏太剧烈了,令人难以负荷,但——

  死亡可以解决一切吗?我们还要受苦多久?

  这几句话却不停地在她脑中回响。

  为什么他们都会有受苦的感觉?明明生活都已经步上了轨道,他们也尽量让自己好过一点了,不是吗?

  她转向他,他亦有所感的抬眼看向她,两人的视线远远交会着。

  为什么?——她想问。

  为什么?——他想问。

  但谁也没先开口,似乎怕一出声,便会一发不可收拾,一如方才的失控,几欲将人逼至绝境。

  当神父端了一壶热茶走进这冷凝的空间时,她竟有如释重负之感。

  “来!喝些热茶暖暖身子,你们的衣服大概再十分钟就会烘干了。”

  “谢谢!”两人同时致意。

  喝下一口热红茶,渐渐感觉到身心都开始暖和起来,茱敏紧紧捧着杯子,一口接着一口啜饮,慢慢从中获得气力。

  “神父,你中文怎么讲得这么好?”丞风开口问道。

  “我以前在北京学中文。”神父笑道。

  “来台湾多久了?”

  “有两年喽!”提到这个话题,神父像打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台湾与北京的所见所闻,比较两岸中国人的不同之处。

  仔细看这神父,发现他挺年轻的,年纪应该只有长他们几岁,但眼神却充满了平和与睿智,想到他俩方才的窘境被他尽收眼中,就不免觉得尴尬,但神父并没有询问他们发生什么事,也没提要如何帮助他们,反而东拉西扯,让他们放松下来。

  “……其实这是很有趣的现象,长达数十年,生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体制下,人的心理、文化、思想都有不同的呈现,跟两边的人谈话很有意思,不过我得承认,在传道上,台湾这边还是比较容易沟通——”内室的电话铃声响起,神父投给他们歉然的一眼。“不好意思,我先去接个电话。”

  随着神父袍子的窸窣声淡去,教堂内再度恢复了静寂。

  他与她,各坐在一张长椅上,中间只隔了个走道,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,又岂止这么短?

  茱敏抬头看着耶稣基督神像,即使被钉在十字架上,她的表情依然慈悲。

  为什么会受苦?为什么神要为世人背上十字架呢?

  她有开口问神的冲动,想知道他们的命运为什么会被这样安排?

  他们又该怎么走,才能停止那一夜所造成的痛苦呢?

  她双手握紧,片刻后,鼓起勇气望向丞风,此刻他也是一脸迷惘地看着神像。

  他的困惑和无奈,并不亚于她呀!

  看着他俊逸的侧面,心突有所感,这么多年了,他们都没有好好正视过彼此,他们不再搜寻记忆中的面容,因为那些记忆已成为负担……

  此刻他与她就像是陌生人,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遥远。

 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飞扬,宣告要有个不凡人生的年轻小伙子,如今的他,虽未满三十,却已比同龄的男子更多了一份成熟与落寞,大学时代那有如阳光般明朗的气息已不复见,思及此,她的心不觉一刺。

  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

  她恨他?!

  她不恨他?!

  这两种情绪她都有,矛盾得不能再矛盾了……

  丞风终于意识到她的凝视,转过头迎向她。

  她的表情是那样的严肃,关于他们的未来,她是否已经有了答案?是否就要宣判了呢?

  他不禁双拳紧握,屏息以待。如果从她的口中,依然吐出要他永永远远离开她与孩子,他也不得不依从……

  “我……”她深吸口气才开口。“一直以为让你自由,由我一个人承担这份选择是最好的办法,所以当我对你说‘离婚’、‘不要管我们’时,我是真心的,即使那意味着,我依旧会恨你,会把所有的过错理所当然的归咎到你身上……”

  把话说出口后,她不禁若有所悟,也许就是因为带着这种“仇恨”的想法,所以她才会始终放不开而作茧自缚了。

  丞风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摇摇头。“我不懂你所定义的‘自由’,三年来,我依了你所希望的方式过日子,但从没感觉到自由过……茱敏,即使今天我们正式离婚、分开,我都不会得到自由,你可以笑我是自找罪受,但我的良心让我永远无法轻易放开,更无法完全不管我的儿子,我忘不了,就是忘不了——”

  “那你想怎样呢?”她的方法既然不好,那他可有自己的办法?“该怎么做对我们才是好的?正确的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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