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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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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后院前,她先绕过去瞧瞧安嬷嬷。安嬷嬷睡着了,呼吸低沉急促,不时夹着几声暗咳,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,强忍下心酸的泪水。 安嬷嬷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妇人了,十八年前,她的丈夫病死,独生女又嫁到遥远的南方,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守着京里一幢大房子生活着。 有天,她在河岸边看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婴,上前察看发现尚存一息,心中怜悯疼惜不已,便把女婴救了回来,取名无梦,后来又捡到和无梦相同命运的晨星,她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民间有着可怕的溺女恶习。因为贫困人家生计不好维持,加上社会风气重陪嫁,女孩儿若没有丰厚象样的嫁妆,到了婆家便会被瞧不起,甚至还要受公婆、妯娌、小姑的气,为了女儿不受苦,不破费办嫁妆都不行,所以与其到那时候破产陪嫁,倒不如一生下女儿就忍痛溺毙,不养活算了。 见溺女陋习渐成风气,安嬷嬷便捐了全部家产创建了这间“育婴堂”,把所有贫困人家不要的女婴收到“育婴堂”里养起来,接着请来新寡的冯姑姑帮忙照顾孩子,自己则四处奔走请求大户员外捐钱,就这样一直将“育婴堂”维持到现在。 但是一个月前,安嬷嬷忽然染上了肺病,就这样一病不起,吃药也不见成效。王大夫告诉无梦,安嬷嬷的病恐怕好不了了。 无梦心很痛,看见安嬷嬷逐渐消瘦蜡黄的脸,她的心更痛。 今天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几乎死在她眼前,她都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,要是最爱的安嬷嬷离开了人世,她不知道自己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? “无梦,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?可让冯姑姑骂惨了吧?” 她怅然发呆时,看见圆润丰满的晨星紧张兮兮地朝她跑了过来。 “那没什么,一天要是没听到姑姑骂人,还真觉得浑身不对劲呢!”她打起精神,无所谓地耸肩笑笑,转身往井边走去。 “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?是不是偷偷溜去玩了?”晨星跟在她身后,一脸怀疑地问。 “才没有!”无梦喊冤。“我今天可做了一件大事情,累得我差点没命。” “什么大事情?” “今天在回来的路上,遇见了一个失聪的男人,他没听见身后的马蹄声,结果硬生生被马撞倒在地,还让马蹄给重重踩了几脚!” “真的?”晨星瞪大了双眼。“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?” “他伤得很重,一直吐血,我本来想扛着他进城看大夫,可是他又高又重,我根本背他不动,幸好后来有辆乌篷车经过,赶车的老伯帮着我把他送进城去,所以我才会弄到现在才回来呀!你瞧,我身上这些都是他吐的血。”无梦指了指胸前已经干掉的褐色血渍。 “什么那是血呀!”晨星惊讶地倒抽一口气。 “是啊,那人吐了这么多血,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?”无梦从未如此真实地面对过生死的问题,那男人带给她的震骇太大,让她觉得人的生命如此渺小脆弱,随时都有可能在天地间化为烟尘。 “别想那些了,还是快把衣服换下来吧,万一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,可他的血却还留在你身上,想起来就怪可怕的。”晨星一脸见鬼的表情。 “别诅咒人家了,说不定人家命长得很呢!”无梦没好气地白她一眼。 “最好是这样。”晨星心中可不这么认为,一个吐了那么多血的人还能活下来,那真的是要菩萨保佑了。 “开阳、摇光,你们怎么还在洗衣裳呀!”来到井旁,无梦笑着喊。 “无梦姊,你回来啦!”坐在井边洗衣裳的两个十二、三岁小女孩儿无力地抬头苦笑。 “你们都去吃饭吧,衣服我来洗就好了。”无梦边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丢进水盆里,仅着肚兜在井旁坐下,一边挥手把两个小女孩赶去吃饭。 “谢谢无梦姊!”小女孩如获大赦,欢天喜地地手牵着手跑出去。 “无梦,你也真是的,现在天凉,穿这样洗衣服,要是病了还得了。”晨星忙进屋去替她取了一件衣服过来。 “谢谢你了,晨星。”无梦笑着穿上。 “安嬷嬷病着,花了不少药钱,现在咱们都要当心一点儿,要是谁病了,冯姑姑肯定不理的。”晨星在她身边坐下,帮着她洗衣裳。 “安嬷嬷的病一直没有起色,我有点担心……”无梦咬住唇,不敢把“死”字说出口。 “是啊,安嬷嬷病了那么久,也吃了那么多药,却怎么好不起来?” “王大夫说安嬷嬷得的是肺病,肺病很难医的。” “那就麻烦了。”晨星烦恼地皱眉。“你没听冯姑姑最近都在叨念着吗?说安嬷嬷每天吃药,都快让咱们‘育婴堂’断粮断炊了,要是真没钱了,见哪个不乖的丫头就要把她卖掉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?” “当然是真的,冯姑姑那人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呢!”无梦把沾血的衣服在盆中搓了搓,看着清水渐渐染了红。“我听说原来资助咱‘育婴堂’最多的丘员外,已经举家搬往江南了,‘育婴堂’少了丘员外的资助,加上最近被丢弃的女婴愈来愈多,‘育婴堂’养不起那么多孩子,只好把大的往外送了。你跟我是‘育婴堂’里最大的孩子,我看第一个被卖的就是你跟我。” “不会吧?”晨星一惊,整个人呆住。 “一定会。”无梦举着木棒捣衣,一下、一下,很用力。“既然被卖是迟早的事,只能期望冯姑姑把我们卖给好一点的人家。” “卖人为奴吗?” “我们这种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,当然只能卖人为奴了,我想冯姑姑不至于坏到把我们卖进娼门吧?” “无梦,离开这里我会害怕。”晨星一想到要跟从襁褓中就一起长大的好姊妹分开,她就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。 “没什么好怕的,我们在‘育婴堂’里做的事,跟人家家里的奴婢所做的其实没什么两样,只不过换了个地方住,换个人管,就这样而已呀,没什么好怕的。往好的地方想嘛,也许离开这里以后,可以住进豪华大宅院也说不定喔!”她安慰晨星,也是安慰自己。 “可是豪华大宅院里没有安嬷嬷和你呀!”晨星哽咽。 无梦把衣裳从水中一把提起来,呆呆地任水顺着手臂滑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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