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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她迎视着这目光,觉得浑身瘫软而无力,她想对他微笑,但那微笑在涌到唇边之前就消失了,她张开嘴,想说话,却只能吐出一声轻轻的,难以察觉的呼唤:“慕槐!”他重新俯下头来,用嘴唇堵住了她的。她觉得不能呼吸了!那狂野的、炙热的压力与需索!他箍紧了她,他揉碎了她,他把她的意识辗成了碎片,抽成了细丝,而那每一片每一丝都环绕着他,在那儿疯狂的飞舞,飞舞,飞舞!

  她大大的喘了口气,离开了他,低呼着:“呵,慕槐!”他站正了身子,望着她:“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哪!”他咬牙切齿似的说,然后,他用胳膊环绕住她的腰。“走吧!羽裳,我们不是要散步吗?”

  她依偎着他,从没有那样安静过,从没有那样顺从过。他们并肩走向了那刚刚完工的仁爱路四段,这条新建的马路寂静而宽敞,路两边是尚未开建的土地,路当中,新植的椰子树正安静的伫立在月光里。

  这样的夜!这样的宁静!月光匀净的铺洒在地面上,星星远而高的悬在天边。夏夜的风微微的吹拂着,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凉。人行道边的小草上,露珠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芒。他们沉默的走了好一段,两人都没有说话,只是一任微风从他们身边穿过,一任流萤从他们脚下掠过。

  最后,还是杨羽裳先开口:“怎么这么久没来找我?”她问,微微带点儿责备,却有着更深的委屈。“你也没有闲着,不是吗?”他说,微笑着,眼光注视着远处的路面。她轻哼了一声,偷眼看他,她想看出他有没有醋意,但他脸上的表情那样复杂,那样莫测高深,尤其那眉梢眼底,带着那样深重的沉思意味,她简直看不透他。

  “你最近很忙吗?”她试探的问。

  “是的,很忙。我一直很忙。”他说:“专门忙着管一些闲事。”

  “谁教你是记者呢!”她笑着。“记者的工作就是管闲事嘛!”

  “是吗?”他也轻哼了一声。“我管的闲事却常常上不了报。”她偷窥着他,有些惊疑,不知他所指的是什么。

 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,望望她,他的手把她揽紧了一些。“羽裳,”他柔声说:“我们认识多久了?”

  “唔──大概两三个月吧。”她犹疑的说。

  “只有──两三个月吗?”他惊叹的问。

  “是呀,记得吗?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,那是四月间的事情,现在还不到七月呢!”

  “怎么──”他顿了顿,困惑的说:“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好久了呢!好像──有半年了,甚至更久。”

  “你──”她不安的笑笑。“你一定糊涂了。”

  “是的,我一定糊涂了。”他说,凝视着她。“羽裳,”他深沉的说:“我常常觉得,我不应该太接近你。”

  她惊跳。“为什么?”

  “我想过很多事情,我怕很多东西──”他含糊的说:“我怕我对你的接近,是一种对你的不公平,也是一种对我自己的不公平。”

  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她蹙起了眉头。

  他站定了。回过身子来,他面对着她,正视着她的脸和她的眼睛。“羽裳,”他诚挚的问:“你──有没有──一些喜欢我?”

  “你──”她咬咬嘴唇,不敢正视他,她把眼光垂下去,看着脚下的红砖,低声的说:“你还要问吗?你看,我不是站在你旁边吗?这样深更半夜的。”

  “深更半夜站在我身边的女孩子并不见得都爱我。”他幽幽的说,想着渡轮上那女孩。

  她蹙蹙眉。“什么意思?”她问。“你瞧,羽裳,我在感情上是个最胆怯的人!”他说:“你太活跃了,你的锋芒太露了,你的男友太多了,而我呢?我禁不起开玩笑。”她移动了一下站的位置,抬起眼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,她接触到一对深沉得近乎严肃的眼光,这使她瑟缩了,畏惧了。蠕动着嘴唇,她怯怯的说:“我没有拿你开玩笑。”

  “是吗?”他轻叹了一声,重新挽住了她。他们继续向前面走去,他又陷入一份深深的沉默中。

  她有些迷糊了。一种不安的情绪逐渐侵蚀到她身上来,而越来越重的笼罩了她。她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那样深沉和难测,像一本最费解的书。她接触过许许多多男孩子,但那些都只是“孩子”,而目前这人却是个道地的、成熟的“男人”。她觉得自己被捕捉了,像个扑入蛛网里的飞蛾,挣扎不出那牵缠不清的“网”。而最糟的,是她摸不清这“网”的性质。“慕槐!”她轻叫了一声。

  “唔,怎样?”他迅速的转过头来,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她。“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?”

  她是有些话想告诉他,但在这对清亮的目光下,她忽然又瑟缩了,她只觉得又软弱又无力。

  “我──我只是要告诉你,”她吞吞吐吐的说:“我──我并没有和那个欧世澈认真。”

  “哦,是吗?”他咬了咬牙。“那么,你和我是认真的吗?”

  她突然感到一阵愤怒,她听出在他的语气里,竟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,这刺伤了她的自尊,伤害了她的感情。事实上,这男人自始就在伤害着她,她忽然发现,自己一直在玩弄男孩子的感情,现在,她却被他所“玩弄”了!他的声音那样轻飘,那样满不在乎!而她,她却托出了内心深处的言语!她站住了。她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。

  “你并不在乎,是吗?”她憋着气说:“看来,你是并不‘认真’的,是吗?”

  “我能对你认真吗?”他反问,仍然带着他那股揶揄的味道。“我告诉你,羽裳。人生如戏,男女之间,合则聚,不合则分,最好谁对谁都别认真。认真只会给彼此带来烦恼,记住吧!”她的血液僵住了。愤怒迅速的从她胸腔中升起,像燎原的大火般烧着了她。

  她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,这是谁?这就是刚刚在门口那样拥吻着她的男人吗?这就是对她扮演了半天痴情的男人吗?原来他只是在戏弄她!只是在和她逢场作戏!别认真!他以为她是什么?是他爱情上的临时伴侣吗?这男人,这男人,这男人简直是个无情的魔鬼!怪不得他三十岁还没结婚!这男人,这该死的混蛋!而最最糟糕的,是她居然向他捧上了一片真情!

  “你这混蛋!”她咬着牙说:“你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,只是为了好玩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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