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琼瑶 > 一颗红豆 | 上页 下页 |
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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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苹淡淡的笑了笑,慢腾腾的把牙牌收进盒子里、慢腾腾的收起书,她又慢腾腾的说了句:“现在,没有人会把心事告诉我了!” 初蕾正预备上楼,一听这话,她立即收住脚步,回头望着母亲,念苹拿着书本和牌盒,经过她的身边,也往楼上走。她那上楼的脚步沉重而滞碍,背影单薄而瘦弱。在这一剎那间,她深深体会出母亲的寂寞,深深体会出她那份被“遗忘”及“忽略”的孤独。她心底就油然生出一种深刻的同情与歉疚。 “妈!”她低喊着。 念苹回头看看她,微笑起来。 “没关系,”她反而安慰起初蕾来。“每个女儿都有不愿告诉妈妈的心事,我也是这样长大的。我懂!初蕾,我没有怪你。” 念苹上楼去了。 初蕾扶着楼梯的柱子,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发怔。半晌,她跺了一下脚,自言自语的说:“有些不对劲儿,非找爸爸谈一次不可!” 她踩上一级楼梯,心里恍恍惚惚的,今天又没课,今天该干什么?她靠在楼梯扶手上出神。隐隐的,有门铃声传来,她没有动,也没有注意。然后,她听到阿芳在说:“小姐,梁家的少爷来了!” 她的心脏怦然猛跳,她倏然回头!厉声说:“阿芳,告诉他我不在家!” “何苦呢!”一个声音低沉而叹息的响了起来:“致中得罪了你,并不是我们梁家每个人都得罪了你呵!” 她立即抬头,原来是致文!他斜靠在墙上,正用他那对会说话的眼睛,深深的,深深的瞅着她。她那颗还在怦怦乱跳的心脏,却更加跳得凶了。某种难解的喜悦一下子就奔窜到她的血液里,使她整个人都发起热来。她奔下楼梯,一直走到他面前。 “是你?”她微笑着说:“我不知道是你呀!” “你以为是致中?”他问,眼珠更深更黑了。“那么,我让你失望了?” “胡说!”她亲切的拉住他的手,把他拉向沙发。“如果是致中,我不会让他进门!” 致文靠进沙发里。阿芳倒了杯茶来,就悄然的退开了。初蕾仔细的审视致文,她发现他下巴上贴了块橡皮膏,整个下巴都有些红肿,她就惊奇的伸手去碰碰那下巴,愕然的问:“怎么回事?你和人打架了?” 他把头侧了侧,眼光微闪了一下。 “不,不是。”他吞吞吐吐的。 “那怎么会弄伤了?”她关心的看他,侧着头,去研究那伤痕。“摔跤了?还是给车撞了?” “不,不是,都不是。”他摇摇头,握住她那在自己下巴上轻抚的手。“是……是我在雕刻的时候,不小心用雕刻刀戳到了。” “雕刻?你又在刻什么东西?”她好奇的。 “刻……刻……刻一个小动物。” “什么小动物?” “一只……一只兔子!哦,不是,我在刻一只狗熊!” 她紧紧的盯着他,大眼睛一瞬也不瞬。 “你今天怎么了?”她问:“为什么每句话都吞吞吐吐?”她用手轻抚他的手。“你从来不能撒谎,致中撒谎时面不改色,你做不到。你一撒谎,脸色也不对,语气也不对了。只是──我不知道你那一句话是谎话!”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,叹了口气,他把头转开了,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。 “我在你面前是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的,是不是?”他说。靠进沙发里,从怀中取出一支烟。“是的,”他闷声说:“我和人打架了!” 她惊跳了一下。 “你怎么会打架?你一定打输了。” “是的,打输了。否则,也不会挂彩了。” “你和谁打架?” “致中。” 她楞住了。微张着嘴,她傻傻的望着他,又傻傻的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?” 他燃起了烟,不说话。眼光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上的烟蒂。一缕轻烟,正袅袅的从烟蒂上升起,缓缓的在室内扩散。她楞了好几秒钟,终于低低的、担忧的、小心翼翼的、细声细气的说了两个字:“为我?” 他仍然不说话,只是猛抽着烟。于是,她伸手从他手中夺下了烟蒂,弄熄了。她凝视着他,命令似的说:“告诉我!” 他掉回眼光来,正视着她。他的眼睛又闪着那种特殊的光芒,深邃如两口深井,她看不清那井有多深,更看不清井底藏着些什么。不自觉的,她就在这注视下紧张起来,她的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不定。 “是的,为了你!”他坦率的说,喉咙低哑:“我要他来向你道歉,他不肯。” 她一唬的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她的脸涨红了。懊恼、愤怒、悲哀、难堪……各种情绪都汇合着对她像海浪般卷来,而最最让她受不了的,是她那自尊心所蒙受的打击,是她的骄傲再一次被践踏。她恶狠狠的盯着他,恶狠狠的握着拳,恶狠狠的叫了起来:“谁要你多管闲事?谁要你去找他来道歉?我和他的事是我们自己的,根本用不着你热心,用不着你干涉!你就该躲在房间里,去念你自己的诗,作你自己的论文!你管我们干什么?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糊涂蛋……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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