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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“‘听说,你有意思要娶维娜,是吗?’

  “我大吃了一惊,老实说,我从没有转过要娶维娜的念头。我抗议的说:

  “‘谁说的?’

  “‘维娜。’

  “‘维娜?’我皱起了眉:‘她说了些什么?’

  “‘她坚信你会娶她。’林校长说,深沉的望着我,接着,他叹口气说:‘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发生的事?维娜有了孕,她的父亲鞭打她,一直鞭打到她流产,她父亲讨厌平地人,认为你占了维娜的便宜。维娜却坚信你会回来,会娶她。’他看着我,摇了摇头说:‘老实说,如果我是你,我这次就不回到山上来了!’

  “我瞿然而惊,当然,我不可能娶维娜,无论如何,维娜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山地村姑,我怎能娶她为妻子呢?如果我这样做了,我的父母会怎样说?我的姐妹又会怎样说?而且,我也从没有想到要娶她,娶一个山地女孩子!这未免太荒谬了!

  “‘林校长,’我勉强的说:‘关于这件事,我想我愿意给她家里一点钱,至于婚姻,不瞒您说,这是不大可能的。’

  “‘我了解,’林校长说:‘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娶她的,问题是,这山上的人并不像平地上那样讲理,他们多少还遗留了祖先传下来的野性,我怕这件事不是钱所能解决的……’

  “‘您的意思是?’我不安的问。

  “‘我怕他们会对你用武力。’

  “‘什么?’我又吃了一惊:‘武力?难道他们要强迫我娶维娜?’

  “林校长苦笑笑,摇摇头说:‘他们不会强迫你娶维娜,事实上,你要娶维娜都不简单,他们还未见得肯把维娜嫁给你,他们的地域观念十分重。我的意思是,如果你真有心娶维娜,我愿意尽量帮你调停,为你做一次媒。’

  “‘如果我不想娶她呢?’我问。

  “‘那么,’林校长严肃的说:‘下山吧!偷偷的下山去,以后也不要再到山上来。’

  “我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,而认真的考虑起来。就在这时,维娜进来了,看到林校长,她有些错愕。接着,就莫名其妙的羞红了脸,显然她以为校长是为了谈婚事而来。林校长也没有再坐下去,只对我含意很深的看了一眼,就起身告辞了。

  “林校长走了之后,维娜在室内不住的东摸摸西摸摸,她很明显是想知道林校长的来意,却又不敢直问。我冷静的注视她,打量她。奇怪,在以前,我对她那棕褐色的皮肤,赤裸的脚,披散的长发,都曾认为是原始的美的象征,可是,在林校长提起婚姻问题之后,我再来衡量她,这往日的优点却一变而为缺点。我看到她的无知、愚鲁、土气和粗野。暗中,我把她和山下那几个几几乎引动了我的女孩子比较,其中的差异竟不可以道里计,和这样一个无知的土女结婚?我打了个寒颤,这简直是不容考虑的!

  “维娜在我的眼光下瑟缩,终于,她抬起头来望着我,红晕在她面颊上扩散,羞怯在她的眼底流转,无论如何,她依然姣美动人。她走近了我,大胆的仰视我,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前,玩弄我衬衣上的钮扣。然后,她怯怯的,像述梦似的说:‘我们可以到你喜欢的那个山谷中,造一间房子,我曾经造过,可以造得比这一间更好。你说过,你喜欢那些小花,那些小草,还有那山,那石头,我们把房子造在那里,我帮你煮饭,洗衣,让孩子在草地上玩……你不喜欢我家里的人,我就不和他们来往,就我们两个,我们可以有许多许多的小孩,你教他们念汉字,念你书架上那些厚厚的书……’

  “听起来似乎不错,这些话竟吐自一个村姑嘴中,不是很奇妙吗?我有些眩惑了,望着前面这张醺然如醉的脸,我被她所勾出的画面所吸引,这种境界不正是我所渴求的吗?可惜,我只是个理想家,而不是个实行家,我依然无法容纳她为妻的念头。人,往往就这样可笑。尽管我嘴中说得冠冕堂皇,却仍然屈服在庸俗的、世俗的观念之下,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能娶个无知的村姑?就这样,我竟把掬在手中的幸福硬给泼洒掉!

  “她倚在我胸前,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,许多超过她的智慧的话,许多空中楼阁似的幻想……而我,一直像个傻瓜般伫立着,脑子里纷忙想着的,只是怎样向她开口解释,我不能娶她的原因,解释我要离开她的原因。她说得越热烈,我就越难开口,然后,一件突然的事变发生了。

  “就在她倚在我怀里述说的时候,房门忽然砰然而开,维娜跳了起来,同时三四个大汉从门外一拥而入。领头的一个有张长长的脸,上面画着斑驳的花纹,一进门就用山地话大声的吆喝咒骂。他们都赤手空拳,并没有带任何武器,我看这一局面,就明白不大好办,但我仍然企图能和平解决。可是,还没有等我开口,维娜就惊呼了一声,对着那花脸的男人扑过去,她抱住他的脚,急切的诉说着,嚷着。这显然更激发了那男人的火气,他摔开她,对我冲了过来,另外几个人也分几面对我夹攻,急迫中,我听到维娜哀号的狂叫了一声:‘先生,跑呀!快跑呀。’

  “我没有跑,并不是我不想跑,而是没有机会让我跑,我的下颚挨了一拳,接着,更多的拳头对我身上各处如雨点般落下,我倒在地上,有人用膝头顶住我的胸口,打我的面颊,在撕裂似的痛楚中,我只听得到维娜发疯般的狂呼哀号,然后,我失去了知觉。“醒来的时候,我正躺在地上,维娜蹲在我的身边,细心的用水在洗涤我的伤口,我想坐起来,可是,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痛,维娜按住我,把我的枕头垫在我的头下。她看起来居然十分平静,虽然她的衣服撕破了,脸上也有着青肿的痕迹,可是,她对我微笑,轻轻的抚摸我脸上的伤痕,好像一个母亲在照顾她的孩子。我沙哑的问:‘那个画了脸的人是谁?’

  “‘我的父亲。’她低柔的说,接着,她揉着我的手臂,我相信那只手臂一定脱臼了。她在我的关节处按了按,放心的拍拍我,说:‘他们只轻轻的打打你,林校长一定去说过了,现在,他们不会再打你了,我们好了,没有人会管我们了。’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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