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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永无止境的权力斗争,利益交换后的浮面爱情与婚姻,摒弃天生的热情与天真,戴上更多自保的面具,否则无法生存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。二十岁那年他在痛苦的教训下,以鲜血看清了弱肉强食的事实。

  从此以后,学会了冷酷,收起了热情。甚至他以为他已杀死了自己的热情。

  但——是吗?他已脱胎换骨了吗?不再有一丝一毫热情的因子了吗?

  那么,苦苦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,又是什么呢?

  对着元华铃一张闪着爱恋的面孔,他却没有丝毫的悸动,应该是冷得彻底了吧?

  但,又想起刚才那一束美丽的青丝,撩动着的似是某种不知名的期盼,他又不确定了起来。

  脑子里算计的是家族联姻后的利益,心底深处呼喊的却是莫名的渴求。

  到底是怎么了呢?为什么会这样呢?

  在最应完心全力在巨阳集团建立自己地位的此刻,他不该有其它的遐想。多少人等着看他跌倒,等看绊他一脚,随便一个行差踏错,或思虑不周,都会是废除他继承权的大好借口,他切切不可再来一次——

  “再”来一次?他顿住思绪。

  他人生走至此三十年,从未有事业上的挫败,不曾写下失败的战绩供亲友当话柄,哪里的“再”呢?

  甩了甩头,觉得自己谨慎过头了,他的人生哪来的机会失败?若曾有过,今天哪里回得了台湾?

  他不会失败,尤其戒慎于继承的大事上。该他的,一分也不能少,谁也抢不走。没人能自他手中抢走属于他的东西。这是他今生的坚持。

  所以,不会有“再”这个字眼。

  巨阳的继承人绝对是他,不会是别人。

  ***

  “婆婆,这一车的厚纸板是东街那边收来的,你今天不必过去那边收集了。等一会我再到西街那边向每个商家要纸板回来。”云晰气喘吁吁地将一捆又一捆的厚纸板以及旧报纸由板车上抱下来。

  “小姑娘,这怎么好意思呢?又要麻烦你了,咳——咳——”一名瘦小的老妪从铁皮屋内走出来,苍黄的脸色显现出正在生病的事实。

  “你在生病呀,等身体养好了,我才不敢跟你抢饭碗呢。现在让我帮一下会怎样?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缺少运动,不趁这个机会运动一下,消耗冬天大吃大喝囤积出的脂肪,夏天就不能穿美美的衣服现宝了。”搬完了纸板,她从板车前面拿出一个大保温盒,搂着老婆婆往屋内走。“婆婆,我妈妈做了一些补品,你快趁热吃了吧,还有七草粥哦,吃了对身体很好。”

  年近七旬的老妪眼中闪着感动。多年来她拒绝县政府的清寒补助,拒绝社工的关心,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上,唯一的等待是黑白无常前来拘提她到阴间与早逝的亲人相见。她是社区里人见人避的孤僻老太婆,若好心施舍她钱财、食物,还会被她轰得灰头土脸,但也只有这小丫头锲而不舍地付出源源不绝的关心,教她没来由的无法拒绝。

 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情绪,原本执意仇视世人的冷硬石心,却被小丫头轻易一个笑容融化成水。

  云晰七手八脚地盛好所有热呼呼的食物,并且偷吃了一颗红枣才笑嘻嘻的拉过老婆婆坐在椅子上。

  “快吃,快吃,很好吃哦。”

  老婆婆吃着入口即化的稀饭,问道:

  “你今天没课吗?”

  “下午有课,我过来这边的图书馆找资料,顺便来看看你感冒好了没有。婆婆,你仍是不愿意到安养院住吗?住在这里冬天那么冷,夏天又那么热,你生病又不肯看医生,这样不好耶。”

  提到这个,老妪便沉下脸,不发一语,停下了吃粥的动作。

  云晰接过她手中的碗,添满了稀饭喂她。

  “我妈咪说这一块台糖的土地已卖给大财团了,最近慢三个月之后将围起来整理,以后说不准要建大楼或是什么,已经有人来通知你必须搬走了不是吗?”

  “我不想搬。”老婆婆的固执无人可撼动。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,她死不肯让社工人员协助安葬,企图以更多棉被偎暧老伴让他醒过来那般。

  轻叹了口气,在老婆婆再不肯张口吃食之后,云晰将碗搁回桌子上,白嫩温暖的双手轻轻放在老婆婆冰冷枯干的双拳上。

  “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忿怒呢?而且还这么自暴自弃?或许我不能明白孤苦伶仃的痛苦,但我深信,活下来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。”

  “我不在乎,我就是不要离开这里!”

  老婆婆忿怒地低吼。依她执拗的个性,早跳起来轰人出门了,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枯瘦的双手由小女生的温暖里抽出。在一双柔眸的凝视下,只能硬着嘴皮说出自己的坚持。

  小女生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安定气质,源源不绝地包容着所有投射向她的悲怒愁苦,洗涤着每一颗受创的心灵。不必披着慈善人士的外衣,不必挂着受训过的社工名牌,她以一种坚定的温柔化解去所有敌意,在举手投足间臣服了每一颗冷硬的心。

  云晰拍了拍老婆婆的手,轻道:

  “让别人照顾你真的有那么痛苦吗?”

  “我不要被施舍,我不是乞丐!”

  “才不是施舍呢。我们缴了那么多税给政府,政府自然有义务要照顾人民,这是我们的权利,怎么反倒说成是施舍咧?胡思乱想。”她搂着老婆婆僵硬的肩膀,哄道:“不然你住到我家来好了,我家缺一个奶奶。”

  老婆婆被逗出了一丁点笑意,横了云晰一眼。

  “胡说八道!”

  云晰正要再接再厉地洗脑,但门口突然杵了数名访客,教她们停止了轻松的谈话。

  云晰尚不清楚来者何人,身边的老婆婆已抄起一根竹竿跳到门口大喝:

  “滚出去!不许进来!”火爆又孤僻的老太太挥动着竹竿,不许任何生人近身。尤其是这块土地的新主人。

  “李女士,我们无意对一名老太太动粗,也请你别以凶器伤人。我们很诚心诚意来补尝你必须迁移的损失,拒绝沟通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。”三、四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之中,有一人代表发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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