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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后方的厨房去了。看来康硕是这里的常客,与老师父很熟,看到这两副对联就知道老师父绝不是一般的出家人了。如果信佛的唯一理由是为了得到利益,那么他是不会允许那些人来玷污了这片圣地。霎时,破败的庙宇无比庄严了起来,没有大票香客前来,也好!

  她站在大门口,正对着消逝的夕阳。这样的天地多美呀!这康硕恐怕已是对她势在必得了。她唇边泛起了一抹笑,坐在泥阶的横木上,凝望着一旁恣意生长的蒲公英以及不知名的野花、野草。

  爱情,是一道危险的变数,在她规画得清楚明白的生涯中,不曾预下定论,但到底她也怀想过应该发生在三十岁之后,因为目前的升学问题已够她负担了,她不想替自己放入更多的压力。

  她一向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,如果目前的努力不能令她考上台大,那么她是不会去读的;同理,如果康硕不会是她今生的归处,那么与他游山玩水实在也是没意思得紧。虽然人家常说多谈几次恋爱才能为今生留下美好的回忆,但她总希望她的生涯能更丰富一些;至于恋爱,则一次就好,重复的动作玩了第二次后就没新鲜感了。既然人家说初恋是最珍贵难忘,那么一次就够了,将之延伸为永恒,岂不更美哉?

  他也会有这种想法吗?恋爱是人生中不可预测的变数,而年轻的岁月又是恋爱中最难掌握的事。十七、八岁的年纪,“永恒”是太遥远的事,“责任”更是陌生而艰巨的名词。大概是因为如此,纯纯的校园恋情才会轻易地发生,却也短暂地似昙花,凋零在一剎那间。

  “在想什么?”康硕与她并坐在横木上,一手自然且占有地环着她肩头,将她的身子拉往他胸膛靠近。

  “夕阳很美。”她吁了口气,娴静的小脸在夕阳余晖中漾着柔和的色调。

  他着迷地看她线条优雅的侧面。就是这些个表情,让他心动不已!挂念不休的就是这个外表有着纯洁、娴雅的气质,内心却机灵又慧黠逗人的女孩。他从没看过内在与外在有如此悬殊差异的人,连她的同胞妹妹,甚至生养她的双亲恐怕都不知道她有如此活泼的内在。在她放他鸽子的那一天,他的心灵产生了悸动;而在昨天。他真切地发现!仿若心灵相通似的,他就是有这种预感。终于在相处了一天后确定了。当然,她绝对没有刻意隐藏过,只是她向来笑笑地,不对任何事物发表高见,让人以为她是百分之百的乖乖牌,善良且不知人间险恶——这是秋水的高见。

  他并不苟同秋水的见解。真正的乖乖牌他见过,是那种见到生人会畏怯,不够大方。动不动就脸红。看来小家子气,思想更是迟缓地谈不上机智;但临波不是,她有一双看透世情的慧眼,晶莹剔透的心思,并且有着对任何事一笑置之的洒脱。

  几乎还无从对她进一步了解,他的心便顽固地下决定——她就是他要的那个人!

  直到夕阳再也看不见,他扶起她,轻声道:“吃饭了!师父留我们吃一顿好料。”

  临波一手攀上他肩头,在横木上站起来与他平视,他自然地环住她的腰,深怕她站不稳,扬着眉专注地凝视她。

  “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。”临波道出了自己的原则。

  他将额头抵着她秀额,自信地说:“你会知道分一些读书时间来与我经营感情绝对不会蚀本。”

  她不置一辞地扬扬眉,睇凝它的眼神代表她拭目以待,扬起的唇角充满了接受挑战的坚定,那挺俏的小鼻尖甚至皱了一皱,表示她不以为意。

  他由喉咙深处逸出低沉的笑,出其不意地往她唇色一啄,拉她进屋去了。

  真没诚意,给这么草率的一吻!如果这算是吻,而且是她的初吻,那真是没一点儿值得怀念到老死的价值了。她真想踹他一脚,但想到后果可能会被他雄壮的双手捏死,也只好作罢了。高大的男人必要时是很具威胁性的,而她又是如此地娇小,怎么比都是她吃亏,真是的,他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?

  ***

  “临波!”秋水冲进了两人共用的书房,手上抓着一本书,脸蛋上忿忿不平。

  “啊,真是稀客!”临波放下《古文观止》,两个眼珠子上下转动打量着这个向来不进书房的妹妹。

  “那个实习老师居然当众嘲笑我‘不学无术’!”秋水气愤地说。

  “你是不学无术呀。”她点头,称赞那位老师有大无畏的诚实本质,不禁佩服。

  “江临波,我要与你断交!”秋水又叫又跳地,只差没冲上前来踩死她,猛然想到手中的诗集还得靠她帮忙,暂时饶她一命,又想到江临波向来单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,与她一般见识实在只有自寻晦气的分。算了!她气得直磨牙:“我跟你说,那家伙将来应该是个数学老师,可是居然趁国文老师请产假时捞过界教我们国文!他肯定不会教,所以打算整死我们,要我们一个礼拜背一首古诗,翻译外加读后感想。交读书报告?拜托!我们又不是升学班,上道的老师都知道不要太为难我们,可是他却非整死我们不可!就是这首‘上邪’啦!我很本分地照着字面上的意思翻译,他却笑我根本没文化,不学无术,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?”

  临波接过她手上的书,一边道:“‘上邪’,很棒的情诗!小说作家还把它列为一流情诗,用在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中咧,你是怎么翻译的?倒带一次如何?”

  秋水回想了一下,一本正经地背了起来:

  “上邪!我欲与君相知。

  长命无绝衰。

  山无陵,江水为竭,

  冬雷震震,夏雨雪,天地合,

  乃敢与君绝。

  我的解释是:天上的邪魔啊!我要与你相知相守,一起活一辈子都不会死。直到高山没有土,水也枯干了,冬天打雷,夏天又下雨、下雪,天与地合在一起时,我就与你绝交——江临波,你敢笑!”念到最后,发现她的亲生姊姊趴在书桌上大笑,江秋水气得肚子都快炸了!

  “拜托!算我这做姊姊的求求你。秋水,人要是没有知识,至少也要有常识;要是连常识也没有,至少要懂得掩饰。我——拜托你,虽然你的翻译很——创新,但为了避免让古人气得破棺而出对你抗议,请你先弄懂诗中的意思吧!”临波忍住笑,从书架中抽出一本《古诗精选》给她。“你好好钻研吧!里头有‘正常’的释译,等你有幸当上国文老师,受怎么瞎掰再随你,但——因为你还是个学生,还是正常一点儿的好,不然学期末,你又要高唱满江红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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