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玻璃珠的叹息 | 上页 下页 |
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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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上婚纱的她十分动人,小邱很高兴,把以前的创伤忘得一干二净。 我并没有收到请帖。 能够结婚还是好的,我很替他们庆幸。 婚后大排筵席,随即蜜月旅行。 等缪小姐回来时一切已经事过情迁。 缪小姐因水土不服,长了一脸的疱疱。 我同她说:“快去做面部按摩。” “做什么?气出来的。”她说。 “谁敢认你受气呵?” “小邱,我们在巴黎碰见他们!” 不是冤家不聚头,还是碰上了。 “那么快就结婚,太不给我面子。”缪小姐嘀咕,“我好生气,一直没有痛快的玩。” 我微笑。“有没有买衣服?” “有,买一大堆,罗马的维亚康道蒂一整条街都是名店,价钱要比香港便宜三份一,挤满日本人。还有巴黎蓬东广场,哗!那些时装真没话好讲,全是最新最新的。” 她眉飞色舞。 “那还用光顾我们吗?”我取笑她。 “不够穿,实在是不够穿,况且你们有你们的好处。” “多谢多谢,”我扮小丑,“莎莉,快出来拜谢缪小姐。” 大家都笑了。 这年头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,店越开越多,有消费能力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群,顾客是精明的居多,没有几个像缪小姐那样的傻子,把全副家财用来穿,是以我们两人油腔滑调的捧牢她,唯恐她跑脱。 人对人有什么真心?还不是互相利用。我们那苦苦为生活钻营,那里有缝,就往那里钻,万般羞辱千般忍耐的活下来。 做人有什么意思?我不懂得。 谁曾经一度不是可爱的粉红色的婴儿?长大了各有各的路要走,有些人变了缪小姐,另外一些变了老板娘。 我们原意也并不是这样的,只不过后来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模子渐渐形成,想回头也来不及。 缪小姐最后一次上门来是四月十日,我记得很清楚。因为是假期,莎莉不愿回来上班,还直嘀咕,我的情绪也不太好,到了夏季生意不再起色,我连薪水都支不到等于白做,酒店又说要加百分之八十的房租。 那次之后,缪小姐一直不上门。 我让莎莉打电话去问,莎莉说她已经搬了家。 我忽然记起她是在对面美容店做面部按摩的,立时过去询问缪小姐的行踪。 人是有感情的,多多少少有些好奇:她的下落究竟如何? 美容院说:“缪小姐上次来是四月十日。” “这么巧?她有没有扬言要去外国?” “没有。以往她去外国,都一早喜孜孜地告诉我们,什么搭头等机之类。” 我会心微笑:“不错,她喜欢报导详情。” “她付很多的小费,失掉这样的一个顾客,真是损失。” 我亦附和的点点头。 夏季来临,敝店凭一批大花的丝裙子,又抖起来。 我跟莎莉笑道:“你有机会支十三个月薪水。” 莎莉笑:“我还以为老板会说十五个月。” 我说:“要是缪小姐上门来,不稀奇呵!” “真的,这批衣服,刚巧是她的口味。” “她穿衣服,其实也无啥口味,但凡新潮的光鲜的,都往身上堆。只不过因为青春,衣架子好,所以看上去漂亮。”我笑,“真的怀念她。” “也许这一阵子她‘环境’不好?”莎莉疑惑的问。 “有可能。”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。 “小邱也不带他妻子上来。” “那一位很节俭。”我说。 “我们的衣服也不算贵了,一千数百元。现在一件名牌衬衫也得三千。” “真是的,这些人的钱包从哪里来的?”我诧异。 莎莉说:“当然从男人身上来。” “那么多瘟生?” “不然怎么办?”沙莉摊摊手,“那些男人的钱也来得易呵,炒楼、炒股票,有斩获的时候便大手笔一轮,花在女人身上也值得的,人家说话活色生香。” 说得也有道理。 缪小姐一直没有再出现,她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。 但是有新的顾客上门来。 她叫杨小姐,一般的长发、大眼睛,无知而骄傲的神色,长挑身材,比缪小姐还年轻,一见我们的货,便爱不释手。几乎每个款式都挑一件。 莎莉抖擞精神地照呼她。 一张单子,结账四万多元。 “下次再来。”我们殷勤的送她出门。 莎莉感喟的说:“人海中真多传奇。” “她们算是传奇?”我失笑:“你不如说她们身后的男人是传奇。” “钱是传奇,钱最好。”莎莉忽然说。 在这个繁华虚荣的大都会中,钱确是最重要的一环,没有钱,谁稀罕住这里?这么缺乏温情安全的社会,一切不过是钱作怪罢了。我黯然。 缪小姐去了,有杨小姐,杨小姐去了,又有丙小姐、丁小姐。 我们是不愁的,唉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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