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玻璃珠的叹息 | 上页 下页 |
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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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:“你到底是孩子。他存心想见你,你躲也躲不了呢。还见他干什么呢?你又不是没有朋友,难道我们这些人,还抵不过他?”我难过得很。 “你说得对。”她点点头。但是她还是在哭,我知道。 我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对我这样,我是情愿死无葬身之地的,偏偏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人,又不知道珍惜。她若是普通的女孩子,倒又罢了,偏偏她又绝不普通,这样的一个人还得受折磨。 我拍着她的背,她才洗了头吧?头发里一股草药的香气,我吻了她的头发,她抬起头来看着我,脸上泪痕斑驳,我捧起了她的脸。“玫瑰。”我叫她。我的鼻子酸了起来,我的手在颤抖,我终于说了一句笨话,“玫瑰,你知道我是爱你的。” 她点点头,她吻了我的脸,额角抵在我下巴上,一直哭。忽然之间,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。我与她在一起这么短短的日子,一直不过是做旁观,现在她总算真的与我在一起了,她又要走了。 我振作起来,“别这样,这样子叫人看了,还以为我在欺侮你。我们今天还有不知道多好的节目呢,现在就出去吃饭,下午我们逛花园,替你拍照,再上酒吧去看风光,怎么样?还不起来么?” 玫瑰总算起来了,还带着眼泪向我笑了一笑。我把她拉到浴室,用毛巾替她擦了脸,她脸上没有化妆,什么都擦不掉,我一直觉得她眉目如画。“给你一瓶油,擦擦脸。”我说。 她笑了。我洗脸刷牙剃胡髭,她就在一旁看。 我笑道:“我还得淋浴呢,还不快出去?”。 她出去了,我关上了门,匆匆的淋了一个浴,精神倒还好。换了衣服,看见玫瑰在书桌上写字,我大喝一声,“好了!我们出发了!” 她吓得跳起来,但是随即笑了,站起来,抱住了我。 我不停的吻她的额角,“走吧。”我说。 我与她去吃自助餐,她索性放开胃口大吃起来,连尽了两三碟子,又喝啤酒,我看着她直笑。那个餐厅的气氛很好,老实说香港花钱的地方,气氛都很好,所以钱也用得很快,等就到结账的时候,玫瑰对我挤眉弄眼,我还不明白,侍役来说已经付了钱了,我才醒悟过来,她还学会了这一套,真是。 我拉她到公园。没有花,却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地,我就替她拍了几张照。她就躺在草地上。我问:“地上可湿?” 她说:“快躺下,迟一下子就湿了。” 我只是笑,并没有听她的话,她只好起身,我拉了她一把。 我与她缓缓的走着,她问我:“你打算几时结婚?” “还没想到。”我摇摇头“我最不喜欢没打算就带累人家女儿的男人。没有资格谈恋爱就别谈恋爱,没有资格结婚的也最好别结婚。” 她笑,“怎么忽然之间拉了这么大的道理出来?” “也没什么,”我笑:“说说而已。” 在这种时刻,自然有年轻的母亲推了婴儿车出来散步的。天气冷,小孩子个个穿得不能动弹,单露一张脸,玫瑰看了,指着就笑。 我把双手抄在口袋里,就是看她这种快乐忘形的样子,心里就很满足。我们逛了很久。她也承认玩得很尽兴,因为“心里好象没有事。”她说:“不愉快的事最好都忘记。”来了半年,她怪里怪腔的外国口音已经完全没有了。 从公园出来,我陪她去买了好几块料子,到裁缝处做了旗袍,她说:“如果我来不及拿,你就替我寄了来。这里的亲戚一定说我无聊,不肯替我做这样的事。” 我答应了她。 傍晚我们在街边吃东西,零零碎碎的叫了一大堆,我解释了“大牌档”的来源,她埋怨,“他们都不带我来这里。” 我笑,“他们哪敢?就是我一个人做这种事,没晓得倒做对了,你倒是不摆小姐架子的。” 她夷然说:“我倒不相信到豪华的馆子去坐一下,人就高贵了,我就觉得这里好。” 我慨然的叹口气,她越是好,我越是难过。 后来我们真的到酒吧去了,虽然也叫酒吧,也卖酒,到底与水手酒吧是不同的…还有跳舞的地方,我们两个人都穿着牛仔裤,跳了一整夜,我只希望这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次,经过了这一次,也该心满意足了。还有这个当儿是满足快乐的,做人可不好太贪。 (六) 玫瑰笑说:“我还以为你是书虫呢,舞跳得很好。” “你当我是傻子?”我微笑问道。 “没有,我知道你不傻,那些女同学说的,你功课好,多人追求,很吃香,人也漂亮,就是骄傲。”她笑。 “照你说,我倒是像十全十美了,怎么就不得你的欢心?” “怎么我就跟你出来了呢?”她也问我一个问题。 “不好,”我说“你也学得滑头了。” 我半夜才送了她回家。没想到德明更夜打电诸来。 他说明天来参加我们一起玩。他开车子出来,我们上郊外。 我没有什么意见。第二天我一早就醒了,没到约定的时间,我吩咐了佣人几句,就往玫瑰家走去,昨天她吓了我一跳,今天我也一早去坐在她房间里。 种时光可以留得久一点,说不定 什么通撼呢?至少我们两个人在”我问她 凑巧的是玫瑰家人也都出去了,省下了招呼的麻烦。女佣人对我大有好感,给了我一杯茶,说小姐还没有起身。我说我等一下不妨,她就走开了。 我过去推玫瑰的房门,并没有锁,我索性进了她的房,窗帘都密密的拉着,家俱都改了个样子放,一只暖炉喷着热风,房间里的温度很高,她就是怕冷。我首先看到一束白菊花,开得很盛,然后是一只大闹钟,“滴答滴答”的走着,拨在九点半晌,才差五分她就得起床,我连忙把闹钟按住,好让她多睡一会儿。 她很整齐,昨天穿过的衣服都搁在一旁,想是预备洗的。书本收拾得很好,都迭在一边,书架子是红色的。我坐在地毯上,看她的睡相。她的长发辫在一起,穿着极孩子气的绒布睡衣,手臂露在被子外。我看着她的脸,她的眉微微皱着,仿佛在做一个不大如愿的梦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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