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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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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吗要等那个人的门,干吗要听他扯鼻鼾,同甘共苦倒也罢了,可惜人生永远苦多于甜,划不来,现代女性的算盘精刮得多了。 生孩子?更加谈也不要谈。 把花在小家伙身上的心血省下用在工作上,起码可以名成利就。 舒申又不是那种可以把幼婴扔给菲津宾女佣的母亲。 母亲说过:“小申,我希望你有孩子,生命有延续是很正常的事。” 舒申微笑。 “没有孩子你会孤苦的,三十岁不觉得,四十岁你会体会,五十岁时更有深切体验,到六十岁时会度日如年,带孩子只不过辛苦头几年,想想看,小申,如果我没有你,谁来关心我。” 舒申只能把母亲抱紧紧。 不结婚不要紧,总得有个孩子,最好是女儿,长大了要不交恶,要不做好朋友。 但事先得储蓄一笔钱。 年纪轻力气好,一早舒申又赶到公司去。 外国同事“舒、舒”那样叫她。 中国同事大叫,“今天跑马,输输输,什么地方都不用去。” 舒申想,这样的热闹到退休那日也要过去,到了五六十岁,她得一个人坐在公寓里摇摇椅养猫用银器喝下午茶? 生一个孩子似乎是当务之急。 不过更加急的是尽做女儿的责任。 女同事安琪说:“你妈妈对你好,希望你结婚生子。” 舒申一怔,“令堂怎么想?” “她?她至怕我结婚生子,她希望我尽所有力来帮弟妹度过难关,我家经济不好。” “那决不是你的责任!”舒申大吃一惊。 “我母亲可不那么想。” “那么你蹉跎了青春之后,下半辈子谁来照顾你?” “她不关心,反正她看不见。” “太自私了。” 安琪幽幽说:“刚相反,他们还天天抱怨我自私。” 舒申觉得老妈真疼爱她。 她把公寓更两间房间都整理一下,又自朋友处借多一个家务助理来帮忙,她自己则打算搬到同事家过度,净是拨电话,已经筋疲力尽。 继母晚上同她通电话:“没有问题吧?” 舒申淡淡地答:“问题,什么问题,一点问题都没有。” 那边原先想故意刁难,现在见舒申处之泰然,多少有点失望,使试探问:“那我们铁定来你处住十天八天了。” “欢迎欢迎。” “你母亲呢?”那边益发纳罕。 “她,她是我生母,一切好商量。” 继母一怔,过些时间才说:“我有孕了。” 呵,舒申倒是一乐,“多好,恭喜你们。” “好什么,我们有我们的心事,你爸即将退休,年纪也大了,这孩子小中大学费用不知问谁要。” 也难怪她这样想,最逼人的往往是生活。 舒申不由得安慰她:“我爸一向有打算,他不会没有积蓄,他不会叫你们两母子吃苦,况且,你亦有工作能力,再说,我这个老姐也会爱惜他,你过虑了,不过孕妇难免患得患失,压力实在太大。” 那继母听得出舒申声中的真诚,相当懊悔先前做了小人,一时作不得声。 舒申说下去:“这次父亲回来,想必是卖房子套现吧,你看,他多懂得投资。” 继母半晌才说:“我的孩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。” 舒申笑,“可是我已经廿多岁了。” 开头哪有这般好脾性,都是在工作岗位上磨练出来的,每天对着客户,是是是,熟能生巧,干脆把父母都当作客户,天下太平。 母亲喜欢花,来度假的这几天,务必天天让她见到大蓬瓶花。 还有,她爱吃巧克力,舒申也会为母亲准备。 为母亲,她不可能做得太多。 就在上一次到温哥华探望母亲,发觉母亲闲时常看录映带,一直以为是电视片集之类,直至一日母亲外出而她有空,顺手抽出一卷观赏。 这才发觉那是舒申儿时摄录的生活片断,她呆住了。 母亲从来没有给她看过。 只见小小申儿是一个方头大耳约六个月大的胖婴,皮肤雪白,一直舞动肥肥双臂双腿,妈妈正喂她喝奶。 只听得母亲呢喃道:“两安士,标准装,在医院也喝两安士,如今块头那么大,也只肯吃两安士,两安士只够滋润你两只大脚趾。” 母女咭咭地笑。 接着是喂麦糊,一羹喂进小嘴,吐半羹出来,一挣扎,一脸一身都是,小小手还要伸出来抢匙羹,接着一个喷嚏,连妈妈都一头一脸是麦糊。 舒申看得泪流满面。 只见母亲耐心地擦干净每一处,抱起女儿,拍着走来走去,一边说:“日复一日,周而复始,囡囡快高长大,陪妈妈出去吃茶逛街买漂亮衣服。” 自那日开始,舒申决定孝顺母亲。 那样浩大繁琐讨厌的工程,她却没有授手他人,舒申知道母亲告了一整假来照顾女儿。 给别人做,孩子也一样会大,也一样叫她妈妈,但她没有交给别人。 舒申一直没有告诉母亲,她看过录映带。 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往好处想,舒申不知多久没同时见到过父母亲,这是破天荒第一次。 应该准备照相机拍一批照片留作纪念。 离婚后他俩避不见面,舒申廿一岁生日曾要求与父母一起吃顿饭,答案是不,不不不不不。 舒申没有再求他们。 翌年大学毕业,舒申要求他们一同来参加她的毕业礼,结果他们一前一后出现,隔了廿四小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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