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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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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我刚认识荣昌,不是因为他的人,而是因他的才能,公司营业部甲组的工夫永远快而且准,主管是一个半秃头的印度种,我怎产都不相信是因为他的缘故,几经调查,才发觉是荣昌与他助手的杰作。 他们一个小组往往自早上八时做到晚上八时,那印度人迟到早退,对他们冷嘲热讽,专门阻挡他们发展,荣昌忍辱吞声,埋头苦干。 换了任何人,早就另谋高就去了。 但是他的理论,是“熬出头来”。 我在盛怒下把印度人找来大骂一顿,开除掉。 我骂他:“你不会做,公司付了薪水,请来会做的人支持你,帮助你,你才站得稳,才能保住饭碗,他们是你的恩人,你不但不感激,还百般阻扰,唯恐天下不乱?你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公司有你在,永远不会好,你走吧。” 然后升荣昌坐他的位子。 荣昌足足受了三年整的气。 后来他跟我说:“每个人都可以教我,自印度人处我学了最多,他们的错误,我们不犯的话,已经功德完满。” 我却很感慨,我说:“树大有枯枝,庞氏企业内不知有多少这种废物。” 日后荣昌便成为我们的探子,我们很听从他的意见,他在公司里也很有点权…… 我的思想回来,看着我对面的女孩子。 他的未婚妻! “还没请教尊姓大名。” “我有什么大名?我姓陈,陈淑子。”她说。 陈淑子,人如其名——如果她说的是真话。 “陈小姐,府上干哪一行?” “家里做小生意,我与荣昌都是家中独生子,我父母很不喜欢荣昌,说他名利心炽,不像是个安份守己的人,对他许多作为都反感。” “你呢?” “我总是支持他的,你不知道,荣昌地外面很神气,其实内心很……可怜,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。” 可怜,怎么会?我愕然。 “你答应我吗?”陈淑子问。 “答应什么?” 她摊摊手,莫可奈何的耸耸肩。 “你为他,太苦心了。”我说:“你放心,我不是那种一味骄纵,自信十足的富家女,我会有分数,你先请回,我会同你联络,如果心中不宽,出去旅行也好,走开散散心,别对他太认真。” 她细细打量我,“我喜欢你,庞志怡,你跟一般传说中的富家女完全不同,很佩服。” 我牵动嘴角,送她出去。 我很累,躺在沙发上,用手遮着额头。 不想出去,没有胃口,不欲听音乐。我并没有失恋,或是伤心欲绝,只是失望,对人性的失望。 荣昌要是不追求我,他一样可以成为庞氏机构的主脑,他人那么能干,高升只是迟早问题,他何必还要耍这种手段? 陈淑子对他那么好,他完全没有必要辜负她。 人心难测,我压根不明白荣昌的心理。 电话铃响,我接听,是荣昌。 往日他的声音最令我欢心,他不着边际地讽刺我几句,或称赞我一下,我便会开朗起来。 但现在连他自己的声音都是低沉的。 “给我机会解释。”他恳求。 我很疲倦地说:“你有什么好解释的,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,比较谈得来而已,你私生活并没有必要向我公开,小事不必挂在心上,一下子就忘了。” 他说:“志怡,我们当真只是普通朋友?” “当然是,你还是我的得力助手。” 他沉默,“我来看你。”他提出要求。 “我想睡一觉,我们明天见。”我放下电话。 对他来说,也许只是功亏一篑,但我知道我与他不会有什么前途,难道我们还会结婚不成? 父亲不介意我一生不结婚,但挑选对象的大权,在他手中,他不会随我放肆。 他并不是慈父,在他的王国中,他一向是专制皇帝,朋友,任我,女婿,得由他挑选。 荣昌再能干,也不过是七百个雇员中的一个,父亲不可能满意他。这年头还有什么灰姑娘的故事,所以陈淑子是白白给牺牲掉了。 我很替他们可惜,更替自己难过,我择偶的范围是这么狭窄,不知道嫁的是谁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自己的家,在这一段空虚的时间内,我得不停的来往派对,杀死时间。我的生活闷透了,所以不会知道,唯一的调剂是荣昌,此刻连这一点乐趣都要被剥夺。 钱,我将拥着钱终老。 第二天。 我的心情仍然沉着,但情绪已经受控制。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,我们得到一些,必然失去一些,如果要我做陈淑子,我情愿一生寂寞,况且陈淑子也没有得到荣昌,而我,虽然没有荣昌,却有我父亲的财富,我应该心足。 知足常乐。 荣昌的样子很憔悴,却仍然收拾得很干净。 我对他的态度没有显著的改变,只有他觉察得到,我对他是冷淡得多了。 我们在早上开了一个着要的会议,散会之后,筋疲力尽,但是我没有出去午餐,我叫了一客三文治吃。 他推门进来。 我看看他,他坐在我对面,这个人,叫我怎么说话? “你为什么不骂我?”他垂头丧气。 “我为什么要骂你?”我咬一口三文治。 “我对你说谎,”他说:“淑子确是我的未婚妻。” 真聪明,前来认错,希望得到我的原谅? 我说:“你没有说谎,你只是没有说实话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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