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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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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会儿我烧着的水开了,水壶像婴儿般呜咽,他又走到厨房去。我到厨房去阻住他,“佑森,你在别人家中。坐在客厅中央,别乱跑好不好?这里不是你付的房租,你规矩点,守礼貌行不行?” 他仍然回到客厅坐下,不声不响。 张佑森是这么一个人,早是个笑话,那时运动会。他的中学离我们中学近,跑完步体育老师允许他用我们的淋浴问,结果他每次带着肥皂毛巾来——笑死女生,真笨得不像个人。而结果我跟他耗上了。全校公认最聪明的女生跟他泡,他福气不是没有的。 每次约会,一切事宜都由我安排,像今天,我说:“我们先去吃中饭,然后买票,买好票我到超级市场去购物,你如果没有兴趣,便到图书馆去坐一下。” 买完票回来的时候,他把路边建地下铁路的泥浆也踩回来,一进门踏在那条天津地毯上。 我说:“佑森,请帮个忙,你贵脚抬一抬,我地毯刚洗过,不是给你抹鞋底的。” 他“哦”的一声,把双脚移过一边。 “佑森,”我叹口气,“你这个人是怎么活了三十年的?” 他仍然不出声。 我与他对坐着,他没话说,我也不说话,次次都要我说话娱乐他,我累。 我笑说:“佑森,谁嫁了你倒好,大家大眼对小眼,扭开电视便看到白头偕老。” 他讪讪地看着双手。 “最近工作怎么样?”我努力制造话题。 “很忙。”两个字。 “忙成怎么样?” “很多女孩子都告假去旅行,所有工作堆在我头上。” “你也该出去走走,增加见闻,读万卷书行万里路。” 他好脾气地笑,“我没钱。” “你赚得跟我差不多,我得付房租,你跟家人住。” “你比我多赚百分之五十。”他倒是没有自卑感,“我在分期付款供一层房子。” “呵,”我笑,“打算娶老婆了。多大的房子?一个月供多少?” “一个月两千多。”他忸怩的说,“分五年,四百多尺的房子,是政府居者有其屋计划那种房子。” “可是,你收入已经超过申请资格了。”我惊异。 他说:“我……瞒了一些事实。” 典型的香港人。我叹口气,你说他傻,他可不傻,他在世俗上的事比谁都会打算盘。地毯要是他买的,他就不舍得踏上去,一定。 “四百多尺……”我说,“比我这里还小一半,我的天,香港的公寓越来越小,怎么放家具?一房一厅?像我这里这样。” “你这里是三房一厅拆通的,怎么同?”他说,“也只有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不怕。” 我说:“四百尺有窒息感,” “两个人住也够了。”他说。 我不想与他争执。他总有他的道理,他自己有一套。 “你父亲呢?将来令尊也与你住?”我问。 “是。”他答。 “如果你太太不喜欢,怎么办?”我问。 “不会不喜欢。”他说。 我不响,只是笑笑。听上去很美满……小夫妻俩住四百尺房子,有个老人家看大门,公寓粘一粘墙纸便是新房,像张佑森这样的人,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丈夫,我嘲讽的想。 我们去看电影,两点半那场,因是儿童影片,观众拖大带小到三点钟才坐定,到四点钟又开始上洗手间。熙来攘往,吵得不亦乐乎。 我问佑森,“你闷不闷?” “不闷,我怎么会闷?” 我很闷。 §二 连学生都知道我没有男朋友。我暗自叹口气。陪我上街的人很多,但却没有男朋友。男朋友是不同的,男朋友是将来的丈夫。 看完戏我们往回走。我说:“如果你独个儿住,倒可以上你家坐坐,改变一下环境。” “现在也可以呀。”他说。 我笑笑,他的父亲近七十岁,有点邋遢相,我不高兴与他招呼,又不想看他探头探脑的,老当我是未来儿媳妇。哪有人三十岁了还与家人同住,信都给父亲拆过了才到他手里,佑森也不觉是项烦恼,谁能给他写情信呢? “真奇怪,”我说,“我们认识竟已十五年了。” “是的,我第一次见你,你穿一件粉红色小裙子。也是这么凶霸霸的样子。” “我?”我笑,“我凶霸霸?” “是的,就是现在这样。” 我忽然发觉他也有点幽默感,于是拍拍他的肩膀。 “佑森,你对我很容忍,我知道。”我感慨的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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