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家明与玫瑰 | 上页 下页 |
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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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亏如此俊男,才匹配得这般美女。 哭了半晌,她送他出门,门外——好家伙,停着一辆林宝基尼尤拉可,一只野猪标志栩栩如生,化了灰也认得的好车。 只听见引擎低吼几句,车子就绝尘而去。 那女孩子回到大堂,用手绢掩脸,哭得不可收拾。 我是个俗人,本该做俗人应该做的勾当,跑上去安慰她几句,然而自惭形秽,只好站在一边看着她一路哭上楼去。 她是失恋了。 至少爱人跑了,一时不会回来,叫她哪处再去寻这么匹配的爱人去?难怪她要哭。 于是我决定了,即使她在楼上举行九人大乐队演奏,我也不再加以干涉。 她仍旧六时一刻起床,我得不到机会与她说话。 过了没两个礼拜,我又见到了她,只见她喜气洋洋,换了个人似的,一脸笑容拥着一个男孩子走回宿舍来。我一看,心就酸,啊,对了。他回来了。 他们走近了,我再一看,不对,不是原来一个,换了人了,长得像,一般的英俊挺秀,这个却狡黠点,眼睛亮得很,年纪年轻点,脸型比先头那一位稍方。 看!女孩子长得美,心就花,男友如走马灯,才走了一个,眼泪未干,又来一个,新人犹胜旧人,真是世风日下,对了——道德沦亡。 但是他拥着她,频频吻她面颊,旁若无人。停车场上泊着一辆血红的什么——?我的妈妈,马塞拉底美莱克。 我眼睛盯着牌式,她的男朋友,真非等闲之辈。他们就走过去拿了一小箱子行李出来,锁上车,上楼去了。 不是我心术不正,楼上风光旖旎,不必细说。 宿舍有条例云:女生不得在男生房内,或男生不得在女生房内逗留至午夜两时以后。谁睬它?每间房间里每夜大概都睡着两个人。 我很气愤,这么好的女孩子,这么漂亮,又念法科,且不管她姓什么,到底证明是中国人,怎么如此风流倜傥?叫人受不了。 我只叹气罢了,打我的论文。 忽一夜,亦有人来擂我的房门,我正在打字,只好站起来去开门,门外站的正是她。 她双手叉在纤腰上,骂道:“人人有打字机,就你这架最吵,天天打,打个没完没了,半夜十二点还打,旁人都别睡了!” 我看表,晚上十二点半。 我呆呆的看着她。她把黑发都卷在脑后,有一枝玉簪,穿件睡袍,脸色素净,真正象牙一般。 我说:“吵吗?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赶论文。” 她说:“晚上做功课有什么用?脑子都不清楚,早睡早起身体好,你该遵守啊,小学生都懂得。” 我说:“所以你天天六点钟起床放水吵人——你真温习吗?” “什么意思?”她板着脸,“你不去打听打听,去年法科考第一是谁。” 我打蛇随棍上,“我又不知道你名字,怎么打听?” “万俟芬。”她说。 “什么?” “万俟芬。” 我睁大了眼睛,“你是中国人不是?中国人哪有这种姓的?” “你们这些人,来了外国几年,中国话也不会说了,中文也忘了,说你们也没用,真正孤陋,万俟是双姓,怎么没有?真好笑,北宋还有个万俟雅言是大词人呢。” 我半晌做不得声,佩服佩服。 “嘿!” 她益发得意了。 我没见过她几次,第一次我上楼去吵,她郁浓浓,愁重重,头都抬不起来,任我编排她什么,都不出声。第二次是真挚的大伤悲。第三次是找到新伴侣了,春风得意,现在报仇来了,活龙活现,这女孩子,真正是少有,少有,那些小子们真几生修来如此一个女朋友。 我频频叹气。 “这样啦,你每天做到十二点钟,也该休息了。”她说,“我也别太早起,吵着你,互相妥协一下如何?” 我说:“这楼上楼下好吵,什么都听得见。” “建筑材料不好。”她说。 我点点头。 “你念什么?”她问。 “早念完了,现做研究院,写几篇论文式的报告发表,聊胜于无。”我说,“原子物理科。” “博士都念了?”她问。 我点点头。 “你不像博士呀,这么烂的牛仔裤,教授让你进研究室呀?美国可以,英国人很烦的。”她说。 “要我额上凿字?”我反问,“这里谁不是博士?” “我不是。”她说。 我正想请她入房,她的男朋友寻下来了,那男孩子叫道:“阿芬,我走了,你早点睡,明天一早要听课的!” “知道了!”她马上向我说再见。 她奔到那男朋友(幸运的家伙)面前,那男孩子吻了她额头一下,两人依依不舍别过了,她又上楼去。 我搁下了打字机。 怎么还做得出功课呢?楼上住着这么一朵花,这朵花又是有主的,轮来轮去也轮不到我。 于是我不再工作了,刚才的一鼓作气现在变得一点也没有啦,只是呆呆地想着心事,像我这么一个呆子,偏偏又眼界高,等闲的女孩子还看不上眼,于是拖到如今,活该,不值得同情。 但是我怎么会看中楼上的万俟小姐呢?这么浪漫的一个女孩子,我是最讨厌女孩子今日张三明日李四的,现在她偏偏如此,而我又偏偏喜欢了她。这是什么道理? 没有什么道理,太用功了,成日都对住书本,情思昏昏,发了神经了。 我叹口气,这一次我是有得苦吃了,看中了这么一个女孩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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