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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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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冬天 我不要再住宿舍了。自从中学到现在,寄宿已有五年光景,好不容易考上大学,且又是剑桥大学,我不高兴住在宿舍里,多美多好的宿舍我也不要注,我要出去找一层房子。 怎么样的房子呢?我看了冬日的报纸,找了很多地方,都没有看见合适的。不过至少住自己租的房子,可以有一点自由,可以随时随意带朋友出入!可以把女人裸体画到处挂着,可以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,可以……做很多事情。我骑着脚踏车到处找房子。 整个剑桥都是绿的,花间柳旁有很多斜顶的红砖屋。 分类广告上说:“征求中国籍年轻夫妇合租屋宇”,我看看地址,它说是牛津道七十号。在剑桥有牛津,在牛津有剑桥,英国就是这么的混人。 大概房东也是个中国人,这倒是很好的。 我找到了跟一般屋子没什么不同的红砖屋,大门收拾得很漂亮,玫瑰盛放,那些红砖一块块整齐的叠着,这间屋子大概还可以站五百年。 七十号,我按铃。 脚踏车要看得牢,上回那一辆,就是这么在朋友家门口一放,不见了。 一只狗呜呜的在里面叫,然后是主妇的脚步声。 门打开了,一个中国女人,我很高兴,马上微笑,“有房子出租吗?”我问。 那中国女人看看我,问:“你要租房子?” 她一口的牛津音,却住在剑桥。 “是的。”我快乐的说:“我来租,可以进来吗?”一面探头探脑的看着屋子里面,可干净,可适合。 “请进。”那女子说:“贵姓?” “姓方。” “哪里人?”她问。 “上海。”我说: “还会讲上海话吗?”她忽然微笑了,用上海话问。 我也笑,“这……会听一点。” “像你们这种技了,哪里人都一样,家乡话早忘了。” 我说:“我会说广东话,贵姓?” “我丈夫姓张。” “张太太。”我称呼她。 屋子非常的精致美观,就像一切英国的屋子一样,垂着白色的纱帘,明窗净几,因为是中国人,客厅裹倒着几张字画,我觉得这地方是非常适合我的,出租的一部份在什么地方呢? 我说:“张太大,我先去把脚踏车锁好,然后烦你带我看屋子。” 我回到门口,把车子结结实实的锁好了。 张太太说:“我出租的地方相富大,你才一个人,住不了那么多地方的。” “在哪里?”我问。 她向屋顶指了一指,“喏,是这个三楼,屋顶,完全独立的,后面有小楼梯可以上去,你要走大门也行,两边都通,我们把房子买下来的时候,已经是装修好了的,一个大房间、浴间、厨房。 房间很大,如果有一屏风,可以隔为一层一厅,所以我们想租给一双夫妇。” 我见那尖尖的屋顶,就很喜欢,“带我上去看看。” 她说:“我拿锁匙,请你等等。” 没一刻她拿-锁匙来。从后园子的楼梯上去,把一扇很小很漂亮的门打开了,里面是一个极大检光亮的房间,一张大铜柱床,一张写字台,还铺着地毡呢,有一张摇椅,上面还堆着点毛线。除了斜窗之外,还有一张落地长窗、窗外有一个小阳台,刚刚容许一个人站着的。 我开心得怪叫起来! 从此以后没有可怕的舍监了! “我租!”我问:“一个星期要多少钱?” 张太太看看我,坐在床沿,好象很为难。 “没关系,你说好了。”我鼓励她。 “本来我想一个礼拜租十八镑的。”她说:“可是你是一个孩子——” 我不响,孩子长孩子短的。 我说:“租来做功课,我不要再住宿舍了,受不了啦,你放心,我一定不欠你房租。” 她笑了,“你在哪里念书啊?” “诺,就是剑桥。” “哪个学院啊?” “圣三一学院。” “啊,是工科。”她微笑。 “嗳,入学证、学生证、护照,我都有啊!”我全抖了出来给她看,“瞧,绝不欠你房租,其实住宿舍也要十五镑,真不贵。” 她笑了,侧侧头,“这样吧,我算你十五镑好了。” “真的?” “真的!不过告诉你一声,冬天蛮冷的。雪就积在屋顶上面。”她说:“而且你要付电费,省一点,别把家里给的钱都花光了。” 我笑。你知道,女人是一模一样的,给她一个机会,她就马上教训人,说两车话。 “我下午就搬进来。” “这么快?”她微笑。 “嗳,有几个同学,他们还没溜走,叫他们帮忙。” “你几岁了?”她忽然问。 我又笑了,“怎么?我十八岁了。学生证护照都可以证明啊。” “十八岁,”她也笑,“你自己煮饭?”她问。 “可以。”我说。 “不可以的时候,下来敲敲门,总饿不坏你。” “谢谢张太太。”我一鞠躬。 下午搬进来的时候,装了两部车子,找了三个同学,都是外国人,常在一起打网球的。行李里大部仍是书、笔记、运动器材,还有三只吉他,一套鼓。搬了上楼,同学们都很羡慕,说我现在有个一“窝”了,我煮了茶,大家喝,又忙不及的插上了电吉他,弹了一首,同学们兴致来了,索性一块儿练了起来,连鼓都装好了,我们练了一首“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。” 洋小子问:“你的阳光呢?” 我唱下去:“你是我眼中的苹果……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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