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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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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:“为什么忽然回来了?” “明天二嫂大嫂要来,我妈妈生日,请他们吃午饭,我住在那里,她们会笑。” “如果她们不去,你永远不打算回来?”我微笑。 她不出声。她说:“我已经嫁给了你,如果你觉得欺侮我是很过瘾的事,你尽情好了,我永远不会再回娘家了。” 听她这么说,我静了下来。 不能逼人太甚。 第二天,我们又重新做人。 我天天准时上班,下班后上补习。 毛毛不久也找到了一份工作,收入不错,我们的情形,在短短几个月内转得很好。 毛毛虽然不说,但我知道她心中并不想与我的父母同住,她坐在房中不方便,在客厅中近来逛去也不行,诸多不便,相当麻烦。 她说:“如果可以两个人分开住,那该多好,” 我说:“家中有老人照顾——”我没说完。 渐渐我很喜欢去补习。 我那年轻富有义貌的女学生代表了人生美丽的一面,她代表无忧无虑,健康活泼,上进,有前途,我与她见面的时候,感染了她的青春,我有机会凝视她光洁的皮肤,美丽的浓眉,只因为我觉得年轻是那么好,当我们都年轻的时候,世界是不一样的。 我对我的学生说话,有种特殊的温柔,她很快就觉得了,她很喜欢我,从来不缺课。 家变得乏味。 毛毛的脸色灰暗,好象不停的在说:“都是你,都是你为了你的父母!” 连爸妈都觉得了,他们对我说:“我们决定搬出去住。” 我非常反感,他们来住,我并没有选择,现在他们平白的搬出去,惹得大哥他们判我一辈子有话柄。 妈妈解释,“本来我们以为你未婚,住在你处比较简单,既然大家都结了婚,还是住你大哥家,要不你爸爸有点积蓄,自己搬开往好点,这年头!供儿女读书到博士,有什么用?徒然看你们面色、你那个老婆……也不用我们搬进去才两个星期,她就搬回娘家去示威。” 我没有答辩,我很烦恼,很难过。 父母离去之后,家中还是静默得很,预期中的欢乐并没有来临,我为了要令毛毛知道,不与父母同住,也是沉闷的,我恨她设计逼走爸妈,即使他们不在,我也不能让她如愿以偿。 每夜我静静的见我的女学生,我要见到她,并不是我要占有她,她成了我的精神寄托,看到她,我得回了我幼时的欢娱、幻想。 有一天,她问我:“老师,你结了婚吗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为什么人们都那么早结婚?” “人们都寂寞,除非一个人十分美丽与十分富有,否则只有结婚才能解除寂寞。” “你真以为是?结婚可以解除寂寞?”她问。 “日子慢慢过去,大家认了命之后,老来便成伴侣,因为只有妻子知道丈夫,只有丈夫知道妻子。” 她微笑,看上去很明白的样子。 当然她不明白,她太年轻。 每日下班,钟点女工准备好两菜一汤,那么简单的饭菜,那么单调的生活。 有一日我十分歉意的打一个电话给母亲,想与她聊聊天,电话接到大哥处,佣人说她在打麻将,不来听。我只得把话筒放好。 杞人忧天,谁也没有因为我而伤心。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。 婚姻生活并不适合我,我沉默寡言,有什么大事小事自己放在心中,毛毛常在晚餐桌前独白。 她看上去比以前快活。 “你觉得寂寞吗?老师?” “很多时候。” “习惯吗?老师。” “大多数时候。” “但是你已经结婚了,老师。” “我知。” 她年轻的笑容令人有震荡感。 过年的时候我与毛毛到台北旅行了一趟。 酒店的房间空气不佳,住的是三等酒店,我先就闷了一截,玩的地方也似曾相识,可是毛毛的兴致很高,买了许多许多土产。 因为她那么快乐,连我也有点喜气洋洋。 毛毛说:“虽然迟了大半年,但还是来蜜月了一次。” 我微笑,“也许到老了,我们始终可以到达巴黎。” 毛毛忽然紧紧的握住我的手。 “是吗?我们可以一起老吗?”她含泪问:“告诉我,杰,你、心中还有我。” “毛毛,你是我的妻子……” “你生我的气,是不是?”她问。 “没有,真的没有。”我说。 “不要去补习好不好?”她恳求我,“我们两个人下了班,可以多点见面时间,可以去喝咖啡,可以看场电影。” 我说:“这世界不是你的,毛毛,为什么每个人都得照你的意思行事?” “但我们是二人世界!”她嬉皮笑脸的说。 毛毛忽然改变作风,跟我来轻的,我怔住了。 “好不好?辞掉那份补习!” 我只好点了头。 女人真有办法。 回到家,我跟女学生说:“我太太要有多点时间见我。” 她笑一笑。我辞了补习。 毛毛约我的父母出来喝茶,妈妈忘了她在毛毛处受的气,向毛毛诉苦,大嫂是如同的不体贴,如何连水果都不买一点给她吃。 毛毛耐心的听着,然后说:“杰今年并没有加薪。” 我再也见不到那年轻女学生的笑容了。 毛毛经过一年,打赢了她的仗。女人,尤其是家庭主妇,是最佳的政治家。 日复一日,我上班下班,我在等待毛毛说一句话:“我怀孕了。”我有心理准备。 是的,这是我的婚姻生活。 我相信也是大多数人的婚姻生活。 生活是这么令人失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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