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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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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与芝儿攀谈数句,都很客气。 “你是大学毕业生?” “是。” “婚后不介意与老太婆同住?” 芝儿很简单的说:“不介意。” 母亲想一想,终于取出一只翡翠戎子,一串珍珠项练,替芝儿戴上。再想想,把自己脖子上的一只坠子也取下给芝儿。 “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,留作纪念吧。” 芝儿又明洁的说:“我很喜欢。” “好好,”母亲总算笑了:“那么星期日请令堂到我们家来便饭吧。” “是。” 我们到外头去喝咖啡。 我问:“为什么不多说话?” “多说多错。”她说。 “其实我母亲不介意独居。” “看情形才说吧。”芝儿似乎胸有成的。 她的白衬衫配着米黄的珍珠练子很好看。 芝儿愉快地告诉我!“我一直想买串珍珠,不过又嫌贵。现在可好得很。” 她很爱我!尽量使我高兴。如果她真想要,别说一串,一百串也得到了。 母亲说:“芝儿这女孩子很厉害。” “她有什么厉害?” “不声不响的。” 如果她又声又响,她也是厉害的。婆婆总爱把媳妇说成是个厉害的女人。 “母亲。”我拍拍她的背部,安慰她。 星期日,我开车去接芝儿妈妈,她穿黑色累丝旗袍,齐胸的养珠项练,她扬扬手,很不耐烦,问我:“世杰,为什么要我去拜见她?为什么令堂不能稍移玉步到酒店来?我已经赔出女儿,迟要赔上自己?” “妈。”芝儿不客气地说:“人人说你年轻,你再噜苏下去,也就是个近五十岁的老太太。” 芝儿妈妈连忙噤声,我几乎没笑出声来。 我们到了家。 芝儿妈妈又高兴起来,“哦,旧式洋房,我最喜欢这种房子,气质好。” 我点点头。 母亲见了“亲家姆”,非常惊异。没想到对方这么时髦美貌。 芝儿妈妈带来四幅衣料,很客气地呈上,并且得体地说好话。母亲只能受下。 “芝儿的亲戚都在外国,这里只有她一个人,老太太多照顾点。” “是。”母亲得体地说:“我家的媳妇一向没人敢欺负,是不是,世杰?” 芝儿妈妈点黯头,喝过茶。告辞。 我们送她回酒店,她说:“世杰母亲年纪大点,看上去是个正派人,正派人最可怕之处是爱替天行道,芝儿,你当心一点。” 为什么一家人要活得像间谍斗间谍?我不明白。 “有什么不如心,回纽约来。” 芝儿答:“我有分数。” “芝儿,我是真舍不得你。”芝儿妈妈眼睛都红了。 芝儿看看我,眨眨眼。 “芝儿,你连一枚象样的首饰都没有。订婚戒子呢?” “我们不想订婚,妈妈,”芝儿说:“一切从简。” “唉。” “妈妈,你别叹那么多气好不好?”芝儿说:“我会很幸福的,真的。” “芝儿——” 芝儿与母亲拥抱。 我的母亲却说:“也四十多岁了,怎么还打扮成那样!看倒是看不出来,仿佛只有三十多岁,保养得这么好,大概狐狸精的道行不过如此。” 两个母亲活在不同的世界里,却有一个共同点:怕自己的儿女会上对方一个大当。 我说,“妈妈,狐狸精只能称‘大仙’,不然他们会被得罪的。” “呸,”母亲笑,又正容说:“你不去问清楚?芝儿怎么处置她前夫的孩子?别也抓了来一起住。” 妈妈不知道芝儿家很富有,她的夫家也是华侨中佼佼者!儿子决不能跟外姓人住。 “孩子住在瑞士,跟他父亲,只准芝儿去看他,他不能探访母亲。”我说;“母亲不必多虑。” “哦!瑞士?”母亲问:“是个好地方,是不是?” “是的。”我想我一辈子也住不了瑞士。 我不知道芝儿是怎么与这个男人分手的,看情形他的条件胜我十万倍,但是我不能判芝儿的历史妒忌,也不想追问,慢慢我会知道一切,真相迟早会得呈现,我们将自相处一辈子,何必心急? 婚礼终于举行了。老天。 我们在大会堂注的册。 母亲穿深灰色哔叽礼旗袍!黑袜子,黑鞋,插一朵红花。 芝儿妈妈穿粉红色礼服,戴顶宽边草帽,帽沿有面网有绢花,肩上披白色狐狸披肩,镂空高跟鞋。 两个母亲,两种颜色。 芝儿则穿白色简单的礼服,脖子上是她婆婆送的珍珠。 每个人的面色都很慎重。 我们签好字,在花园中拍照。 我觉得很满足,但是也很困惑,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吗?那么芝儿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为什么占这么重要的位置? 芝儿说:“我们只是给她们面子,她们再反对也是没有用的,因此她们也懂得什么时候该下台。” 但是母亲们仍然喜欢插手子女的恋爱,母亲们期望子女与她们喜欢的人结合。处处加以干涉,表示母爱的权威。她们总觉得子女结婚是离开她们的表示,长大了,飞走。母亲们没有想到子女有他们的生命,有他们的生活。唉。 婚礼之后,芝儿妈妈回纽约,芝儿在我们家老房子定居下来。 我们相处很好,芝儿收敛婚前的豪爽!是个好媳妇,母亲的挂虑是多余的!我们会愉快地共渡一辈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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