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开到荼蘼 | 上页 下页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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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确有点歇斯底里。 爹说得对,我紧张,我用手掩住面孔。 “你倦了,”母亲说着站起来,“睡一会儿。” 我点点头。 她让我一个人留在房里,我看着天花板一会儿,睡着了。 醒来的时候,看到一个女郎坐在我小书桌前看杂志,长发披肩。我轻轻叫她,“姬娜。” 她转过头来,“醒了?” 我撑着坐起来,摔摔头,微笑问:“好吗?” “姑妈叫我来的,说你到了。” 她看上去身光颈靓,一张面孔上的化妆红是红,白是白,益发衬得眼睛雪亮,轮廓玲珑。 “气色很好哇。”我轻说。 “你呢?好不好?” “过得去。” “姑妈说你很紧张。” “他们先紧张,情绪影响我。” “你也该回来了。自我放逐已七年,况且姑丈身体也不好。” “不至于那么严重,”我说,“他们不过是想我回来。” “你借此回来,也是好的。”姬娜说。 在一只小小的水晶台灯照耀之下,我抱着双膝坐床上,姬娜反转椅子向我坐,下巴支在椅背上。 一切像十年前一般,什么都没有变,当中的十年没有过,我们仍然是小女孩子,关在小房间内谈心事。 我叹一口气。 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姬娜说:“过去的事最好忘记它,一切从头开始。” “打什么地方学来的老生常谈?”我轻笑。 “我劝你不必神经兮兮地强颜欢笑,自己的父母,有什么不明白的。” 我不出声。 “像现在这样自然就好,有话就说,没话就不要说,千万不要勉强。” 我说:“要是我不故意振作,如此落落寡欢,他们又要担心,我的处境很困难。” “我同你介绍一些新朋友。”姬娜说。 我苦笑,“新朋友我很多。” “不是你那种,是真正可以倾谈的那种。” “倾谈什么?我之过去?希祈他们了解?” “不可如此悲观。” “我并不希望别人原谅我,”我说,“我一切错失,自有我自己承担,与人何忧。” “太偏激了。”姬娜温柔地说。 “你是我,你会怎样做?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,是永远不会明白的。” “我明白,跟我出来走走,我每个周末都有节目,你当散散心也是好的。” 我问道:“是我母亲托你的?” “一半一半,”她侧侧头,“但我们是好朋友,记得吗?” 我与她拥抱。 “第一步,我们要出去替你买衣服。” 我笑,“这是你生平第一兴趣。” 她也笑了。 姬娜走的时候我好过得多。 菲佣煮的小菜并不是太可怕。 怎么会比我的手势更恐怖呢?吃自己煮的食物七年,苦不堪言。 母亲不安地问我:“韵儿,你在想什么?” 我说得对不对?我不停说话,他们思疑我神经质,不出声,又怕我心中有事。 我伸一个懒腰解嘲。 稍后我听见父亲轻轻责备母亲,“你怎么老盯住她?放松一点,不然她一声吃不消,又跑掉七年,再回来时你我骨头都打鼓了。” 母亲不说什么。 我轻轻关上房门。 如果,如果我觉得压力太大,我必须要自救,立刻离开这个家,所以父亲是对的。 姬娜对我真正关心,第二天就开始带我出去散心。 对牢她我不必做戏,精神完全松弛,干脆拉长面孔,由得她去忙。 许久没有回来,这个城的一切都变了,变得更热闹更繁华,连以前那种暴发的土气都消失,美丽的人们面孔上都略带厌倦享乐的神气。 我很欣赏这一点进步。 无论在什么地方,我总是跟在姬娜身后,不声不响,光挂住吃。 我胃部的空虚似乎比我的心中的需求还要大,我想用食物来溺毙我的烦忧。 姬娜的朋友与她自己属同类,都长得漂亮,家里小康,赚得月薪用来打扮及吃喝,很天真活泼,眼高于顶,甩不掉小布尔乔亚的包袱,喜欢踏着不如他们的人去朝拜超越他们的人。 为什么不呢,他们有他们的世界。 姬娜感叹地说:“实在嫌他们肤浅,并没有出色的人才,然而不同他们走,又不知跟什么人来往。” 我说:“二十多岁的男人……男人总要到四十岁才会表现出色,非要有了事业不可。” “四十岁?只怕女儿都同你我差不多大呢。”她颓然。 “少女姬娜的烦恼?”我取笑她。 “咄。”她笑出来。 这样子吃菜跳舞一辈子都不管用,谁也不会同谁结婚。 “你觉得他们如何?” “没前途,”我摇摇头,“这群人太狷介太无能。没有一个具资格成家立室,除非你愿意一辈子坐在写字楼中工作贴补家用。这班人又挺不安分,爱死充场面,不讲实际。在一起说笑解闷是可以的,谁也不会更进一步表示什么。” “没有这样悲哀吧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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