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开到荼蘼 | 上页 下页 |
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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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躲在家中也不是办法,文思回来没有?” “我怎么知道?” “明明已订婚,怎么一下子若无其事?” “开头就是我一厢情愿。”我打个呵欠。 扭开电视,可以不必再想对白。 “看见你的例子都怕。”她说。 我转过头去,说:“咦,可是有男朋友了?” “走来走去都是这几个。以前放假还有人回来,现在更不用想他们会得为谁留下来,哪个女的肯送上门去提供免费娱乐,那还是受欢迎的,不过想借此一拍即合,步入教堂,未免痴心妄想。” “有妄想才好,日子容易过。” “可是怎么下台?”姬娜紧张。 “跳下来。大不了扭伤足踝,谁会注意?谁会担心王韵娜嫁不嫁得左文思?” “我。”她说。 毫无疑问,还有滕海圻与左淑东两夫妻。 姬娜问:“你会不会嫁一个很普通的人?” “要看他对我好不好。” “若非常好呢?”姬娜问。 “没有家底、没有文凭、没有护照、没有房产、没有事业、没有积蓄,什么都没有的人?” “嗯。” 我问:“你会爱上那样的人?” “想想清楚。阿姨会给你妆奁?你打算用在小家庭了?” “我没有说是我。”她辩说,“你怎么搞的?” “我与你结婚的时候,父母亲充其量送一套首饰及一条百子图被面,余的就要男家负责,除非你自己有办法,否则只好现实一点。” “为什么婚礼都那么铺张?”姬娜不服。 “没有人说婚礼,结婚不需要钱,可是婚后生活需要生活费,置房子家私用具已经天文数字,还有开门七件事,请一个佣人,买一辆车,年头那张税单,哗,”我笑起来,“你真想过了?” 姬娜说:“太惊人了。” “结婚很烦的。”我翘起腿,“光为钱还不行,还得有感情,你看我妈妈,当初嫁到王家,何等风光!世家子弟,要钱有钱,要人有人,两人又恩爱,谁知三十年来,一直走下坡,自太子道老花园洋房一直搬到更差的地方去,就快要住南丫岛了,幸亏她爱他,不然苦都苦煞了。” “他们俩真没活够。”姬娜承认。 “如今还出去烛光晚餐呢,母亲打扮起来尚颇为动人,父亲欣赏她的神情,犹自把她当心头肉。若没有他们做榜样,谁还信男女之爱。” “真的,真没话说。”姬娜不停地点头。 “说到这里,”我笑笑,“又觉得钱并不那么重要了。” “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何如?”姬娜白我一眼。 “我知道母亲最后一件值钱的首饰都卖掉了,那串玉珠你还记得?才卖得七万块,转一转手,那些奸商赚十倍二十倍。”我感慨地说,“现只剩两三只钻石手镯,说留给我,我还不要呢,石头小得看不清。前些时候,文思拿来的订婚戒指,老贵的价钱,只三粒钻,那可真的得用放大镜,我才知道时势不一样,连忙多谢妈的大礼。” 姬娜笑,“可记得她年轻时的耳环?都白豆大小,一串十来颗,真是晶光灿烂,货真价实,难道都卖了?” “不要说这些,连那一堂堂自祖父手里传下来的红木家私也全自动消失,还有客厅挂的一些字画、娘姨车夫,都不复见,真厉害,”我摇头叹息,“兵败如山倒,听说那时候祖父南下,金条用肥皂箱子载着,挑下来,数十年间,全部用光。” 我们竟说起王家当年盛况来。 姬娜说:“姨爹最喜到丽池跳舞。” “可不是。”我微笑,“游完泳跳舞,母亲爱梳马尾巴,三个骨裤子,长得像林翠。” 姬娜拍手说:“都说我妈像尤敏呢。” 我叹口气,“别说了,睡吧。” “你记得他们的红色MG跑车?”姬娜问。 “睡吧。” “真难睡得着,那时的女人都不用工作,现在除了几个首富的千金,女人都得自个儿闯世界,丫环般贱。”她托着头。 我不出声。 “还有,文思那么好的对象,你不要,我去追求他。” 谁不怀旧。 以前的日子任性散漫,不计工本,衣服每件用手洗烫,女孩子们千娇百媚,家家有娘姨,去一次欧美才稀奇,那经历真的每个人都爱听。 现在?什么都讲效率,实际,成则为王,败则为寇,天晓得。 像左淑东,她除了钱,一无所有,但一个人不能拥有一切,她也算是得到补偿了,而母亲,她的感情生活无懈可击,但是她要陪着父亲吃苦。 她们至少可以得到其中一样。我与姬娜,看样子什么都得不到。 姬娜问:“你睡着没有?” 我不去回答她。 我想不顾一切,与左文思逃到欧洲的小镇去,好让人一辈子找不到我们。 但何以为生呢?文思的根在这里。他的事业与他的名气到了异乡都不能施展,叫他这样牺牲是没有可能的事。 忘记他吧。 我蜷缩在沙发上,梦里不知身是客。 第二天去探访父母,只见妈妈在厨房洗菜。 我问:“老莫与菲佣都辞退了?” 母亲点点头。 我低声咕哝:“我想回去。” “你父亲需要你。” “几个月来一事无成,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我。” “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,你父亲恢复得比想象中快,你可以再找一份工作。” 我不响。 “都说回来第一年最辛苦,以后会习惯的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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