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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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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事?” “爸爸来了。”她悄声说。 “他又来做什么?”我很疲倦。 “看我们。” “又有什么好看,又不是深山大马猴。” “妈妈——” “好好好。”想起答应过虞君要改变作风,我又改口。 我出到客厅,精神不属。 他对小宝说:“你们需要一个假期。” “妈妈不喜欢放假。” 我说:“放假干什么?对牢四面墙,多闷。” “要是你不反对的话,我替你们订两张票子,乘措轮船去轻松一下。” “有钱多好,爱做阔佬就可以做阔佬。” “妈妈——”小宝抬起头来。 她已尽量压抑感情,但是一双大眼睛中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,她是多么渴望可以与母亲去渡假,她一直希望我可以休息一段日子。 我沉默。 她太懂事,并没有开口恳求。 过很久很久,我觉得我没有权利剥夺小宝生活中一点点的奢侈,我说:“好吧。” 两个字便令他们父女雀跃。小宝因夙愿得偿,而他,因为得到赎罪的机会? “我这就去计票子。”他兴奋的说。 “不忙不忙,”我说:“我们还没吃饭。” “出去吃。” “庆祝什么?”我一贯很冷淡的说:“我不想出去。” “那么在家里吃,”他马上说:“到厨房看看。” 小宝讶异了,“爹,你会做菜?” “怎么不会,那时你是个哭宝宝,你妈两只手离不了你,还不是我充一家之煮。”. 我眼睛润湿。 女人心肠真软,稍微听一两句好话就眼睛鼻子红,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,怎么也不会与他公堂相见。 别太快忘记前耻,我提醒自己。 我看晚报,他们父女在厨房弄吃的,一边张罗一边嘻嘻哈哈,我手中拿着晚报,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我要的是什么?我只想他对我好,就这样贫穷的在欢乐的气氛中过一辈子也是好的。 也许我太天真了。 等他们端出晚饭,我才把自己自冥想中拉出来。 居然做了三菜一汤,我坐下来,吃现成饭。 小宝与父亲很有得聊的,这个平时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向沉默,但今日喜孜孜,似只小鸟。 是我压抑了她? 我越发内疚。孩子们永远是受害者。 “多吃点。”小宝挟菜给我。 我吃得很慢,胃部似有一块铝顶住。 他问我:“为什么不说话?” 我很空洞的看他一眼,不答话。 他已习惯我对他的冷淡。 饭后他告辞。小宝冲一杯铁观音给我,我用手托着头。 小宝说:“妈,谢谢你。” “谢我什么?我也很想去旅行。”我说。 “我知你是为了我。”小宝说。 我说:“小宝,你又何尝不是为了我。” 我们相视而笑,可喜的是,我与小宝之间,一直有着很大的交通,并无隔膜。 环游世界的船票送到我们手中,我才向公司告一个月的假。 总经理笑向我说:“葛小姐,你回来时,我们有好消息要向你宣布。” “是吗?”我一怔。 “你要荣升了。”他向我透露。 “啊。” 我实在很高兴。升的居然是我,我以为幸运之神会一直眷顾坐在我对面打毛衣打呵欠的太太。 “谢谢你们。”我说。 没想到居然做到升职,我只不过光做,丝毫不懂得吹捧拍,这样的人也能升职,由此可知,天下尚有公理。 我理直气壮的上船去旅行。 多年多年多年多年多年之前,我与丈夫说过,我希望有一日,坐邮船旅行。 与他分手后,满以为希望已灭,老实说,即使有钱,独自呆在只船上,又有什么味道,没想到现在可以与小宝同来。 船上美奂美仑,才一日,我已觉胜做神仙,而小宝更乐得像个小天使。 我默默祷告,虞兆年,请继续保佑我们,无论如何,我们曾是朋友。 说实话,我有点想念他。 船到横滨的时候,小宝神色有异。我虽不是她肚里蛔虫,也到底血缘相通,知道她有什么瞒住我。 果然,在甲板上晒太阳时,她的父亲出现了。 我假装没反应。这自然是故意的安排,我不作出剧烈反应便等于不反对。 小宝放心了。 虞兆年教会我不要太固执,真没想到,一个已去世的人可以指点活人,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。 我很感激他。 我们这三口子会在船上共渡一个月。什么不可以发生?俗云:同舟共济。 太阳落山,血红的在水平线上消失,满天灿烂的星光出现在天空上。 他搭讪地走过来,坐我身边,他说:“我记得你一直喜欢看日落。” “是的。”我回答,“像画片般美,使人看着心旷神怡,觉得活着还是好的。” 见我搭腔,他胆子也大了一点。“看在孩子份上,我们再做个朋友吧。” 我眼睛看看海,淡淡的说:一我们早已是朋友了。” 他哽咽地说:“多谢你宽恕。” 我叹口气,“大家都有错。” “但吃苦的是你。”他低下头。 “算了。”我摆摆手。 在黄昏中,我彷佛看见虞兆年向我眨眼。 我听见自己说:“过去的事别再提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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