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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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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见面之后,他很快觉得气氛不对。 “为什么吞吞吐吐,”他诧异,“有什么话要说?” 我有点闷,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。 “来,让我来博你一粲。”他自口袋取出一副时款的太阳眼镜,戴上去,“母亲买给我的,她说戴上跟普通人一样。” 我一呆,并不觉好笑,只觉深深凄凉,跟普通人一样?有什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?又有什么必要跟普通人一样?景昆自有他存在的实力,为什么朗伯母不能承认事实? 我强笑说:“我不喜欢男人在室内戴太阳眼镜。” “我也是。”他除下眼镜。 我按住他的手,“景昆,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?” “是,有什么话要说?” 我仍然开不了口。 “我母亲跑到你家去说过许多荒谬的话吧。” “不,朗伯母不是那样的人。” “她很天真,对许多事有憧憬,你放心,我倒是很实事求是的,我并没有幻觉。” 我很感激,没想到他把事情先说了出来。 “很悲哀,是不是?”他的声音降低,“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另一步的进展……不过不要紧,”他又振作起来,“我所需要的,是你的友情。” “景昆,你大明理了。” “我能不明理吗?尽管我这么努力,有许多事,是我能力所做不到的。我不能陪你旅行,欣赏名胜风景,我不能陪你看电影电视看书,你说,干什么是用不到一双眼睛的?我能要求旁人为我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吗?” 他有点激动,我连忙拍拍他的手。 他平复下来,叹口气。 又说:“我只能与同类型的异性谈婚嫁,但是父母照顾我一个已经足够,我不想再累他们。” “胡说,你并没有拖累他们,有很多子女连累父母,但那个决不是你。” 他完全恢复了,微笑道:“够了,别再讨论这个问题,否则就要变自怜狂。” 我也笑。 “妈妈很为我终身大事担忧。”他感喟的说。 “景昆,你认为我们还应当经常见面吗?” “为什么不?”他说:“你有其他的朋友,我也还有其他的朋友。见不到你,是我生活上很大的损失。” “伯母她—— ” “我会同她解释,她会明白的。” “景昆,”我侧侧头,“这么多朋友之中,我最喜欢跟你相处。” “是吗?”他很兴奋,“我很高兴。” “我觉得你乐观、爽快、细心、敏感,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,最主要的是,你关心我。” “太好了,”他畅快的笑,“太好了。” 那日回家,我觉得心头如放下一块大石。 我以为已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,一切天下太平。 我甚为天真。 一个周末,我约了景昆,刚要出门,母亲叫住我。 “去什么地方?” “与景昆去钓鱼。”我不在意的说。 “女儿,我可是警告过你的。”母亲不悦。 “我们已经把话说明白了。”我不经意的说。 母亲似乎有点恼怒,“怎么说明?” 我很少见到母亲对任何事有这么强烈的反应,大为意外,怔住,瞪着她。 “朗伯母说景昆数次在晚上叫你的名字,又哭,你不知道吧?” 什么? “叫你别把事情看得太轻松,你不相信。” 我面上变色,发呆般作不得声。 “他不止想与你做朋友,你现在明白了?” “但是他连我长得怎么样都不知道。” “他是盲人,这对他来说,有什么要紧?” 我跌坐下来。 “我不是反对你的感情生活,但是你别给景昆有任何的假象。 我咬咬牙,“好,我这就同他去说。” 一向我与他的约会都非常准时,但今天我迟到到十分钟,老远看见他在约定的地方等,神情非常焦急。 “景昆。”我叫他。 他转过身子来,抓到我的手,松下一口气。 我轻轻缩回手。 由我开车到水塘去,一路上我沉默得很。 他一直引我开口。 我终于在心中编好一个故事。 “今日有人教训我,所以迟到。”我说。 “什么人?” “另外一个朋友,他要约我今天,我推他。” “谁?我认得吗?”景昆故作轻松。 “我们走了有一段时间,”我说:“只不过先一段日子在冷却状态,现在好像又有新的希望。” “他……”景昆的声音变得很不自然,“你们会进一步谈其他的事?”他是指婚事。 “嗯。”我答。 妈妈说得没错,我太大意,现在看来,景昆真的对我有意思,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。 “可以介绍他给我认识吗?”景昆问。 “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。” “你能看上他,他就不普通了。” 我强笑道:“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我。” “如今你抽不出时间来陪朋友了。” “嗯。”我故意有点不好意思。 “我明白,害你们两个争执,不好意思。”他转过面孔。 “他是不是很专制?”我问。 “并不,他自然想有比较多的时间与你相处。” 景民一点也不露出来。是以我一直不知道他对我不止友情,这个可怜可敬的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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