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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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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扮个鬼脸。 当时虽无作说服状,但事后也觉得丈夫说得对,他不会指一条黑路给我走。 故此包在我身上的这件事,迟迟不见实施。 那同学益发盼望,求了又求,求了又求。 我只得办一个茶会,请三五知己,认明大家聚一聚,并不是相看。 这才知道原来摆下筵席,不一定有出席的人,大家都说忙,茶会又无吸引力,到头来反而是外国人最爽快,答应来吃点心,到底叫她外国人,不是没有理由的。 那日一早准备起来,做这个做那个,又把发了黑的那套结婚礼物银茶具取出打磨,累得筋疲力尽。 早知出去吃算了。 但又怕胡乱叫几个菜没诚意。 到时大驾光临,只得那位老同学及外国人。 不相看也是个相看的格局。 外国人依然故我地潇洒,长裤衬衫,配条浦昔拉底的碎钻项链,出奇别致的配合,我放下心来。 潇洒或活泼或豪爽得过份,全部变为神经兮兮十三点,外国人永远适可而止,一点不着痕迹,捉不到半丝错。 她一头秀发刚洗过,还半湿,浓厚地散在肩膀上,她打趣自己:“像不像大野洋子?” 我连忙替她梳一条自头顶一直编下来的松辫子。 她闲闲问:“最近做些什么?” “什么也没做,”我自惭形秽,“混日子。” “不见得,孩子都这么大了。” “孩子自动会大的。” “不要妄自菲薄。”她笑。 我坐下叹口气,“也想看本正经的书,一打开,头马上痛,呵欠一个接一个,连主角名字都读不出来。” “你看的是什么书?” “马尔盖斯,我都买了全套在那里,看不到三页,精神又转到秘闻周刊上去。” 我们大笑。 外国人躺在我家沙发上打盹,用垫子搁脸上遮光。这就是不化妆的好处,行动自由。 那位老同学带了两盒蛋糕来。 我早己做了三种点心,吃到下个月也吃不完。 他指指沙发,意思是:她? 我点点头。 他走过去,坐在她对面。 我咳嗽一声,她把座垫移开,微笑着打招呼。 气氛还过得去,外国人并没有把小时候的冷淡带进成年,不过老有点心不在焉,精神并不集中,对该位男士并无眼前一亮,他没有什么希望。 未了也没要人送,自己驾车打道回府。 家中剩下近一百块蛋糕,不知如何打发。 我同丈夫说:“其实那位先生条件不错……” “告诉过你,不错是不够的。” 人家对她很满意。 “别再多管闲事了。” 太太们都爱做媒,因她们在小圈子内生活,自觉幸福非凡,便生出有福共享的伟大念头,认为有人接收才是生活真谛,非常天真。 我也是天真的一份子。 他们在事后并无联络。那位先生,没多久便成为一位女画家的爱婿。 我很唏嘘,把外国人当普通一个女子来欣赏是不够的。 自此之后,我没有再为什么人介绍异性朋友。 丈夫说得对,真是一宗吃力不讨好的事。 外国人对异性的态度,又那么冷淡。大概理想的对象还未出现。 我问过她:“要怎么样的伴呢?” “伴?我朋友很多,什么样的伴都有。”她微笑。 “我是指终身伴侣。” “我并不需要。独自生活很逍遥。” “晚上怎么办?” “睡觉,我没有失眠,白天为生活像只猢狲般满山走,晚上一倒在床上便熟睡。” “睡前呢?” “看杂志书报电视,要不在外应酬。” “一辈子不结婚?” 她不肯再说下去,表情颇有点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样子。 或许她已有男友,不想说明亲友听。 她永远是我们这一堆人里最时髦的一个,大家密实的时候她公开一切,等到现在事无不可告人之际,她又是最沉默的一个。 亲戚中好几对夫妻正闹离婚。 表妹那一对至今尚有商有量,却无法在一起生活,分手仍是好朋友云云,不知做朋友可以做到几时,大抵做到表妹夫再找到女友为止。 表姊却与表姐夫大打出手,因他外头有人,吵得天下皆闻,她日日约了人诉苦,也不管是谁,哗哗哗说了再讲。奇怪,并无人笑她,大抵认为她那样的人说那样的话是应该的。 如果外国人透露一言半语,肯定立刻被人当笑话说一百年,因为外国人太强,再苦也得维持镇静,不可失态,但人们对于表姐的要求是不一样的。 连表哥也要与妻子离婚,同学六年,结婚十年,孩子都小学毕业,仍得分手。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?我并不那么肯定。 也许外国人是对的,她什么都见过,婚结不结无所谓,生活愉快至重要。反正结了也要分开,倒不如像她那样。 渐渐觉得外国人伟大之处,她总比我们着先机,咱们磨磨磨,好不容易看清楚一个问题,她早已实践,不可思议、聪明。 她几乎没成为我的偶像,故此见面的机会也频密一点。 她不大肯出来见人,所谓见得多,也不过是一个月一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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