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页 下页 |
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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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觉得不对劲。” “是吗,好灵敏的触觉。” 他骂:“诅咒你!别再用那种腔调同我说话,无论怎样,我总值得一点尊敬。” 我转头出去。 人已着魔,无人有力拯救。 我甘心这样。 车子驶向酒店。我知道,什么都知道,理论上应当消失,退出,理论上这件事已告结束,完结。我是他已到手的玩意儿,不再稀罕。 他是一名搜集者,情趣在捕捉的一刹那,一旦得到,味道尽失,他又开始追求另一名猎物。 明白,再明白没有了,怎么会不明白。 照理论,应当接受忠告,到外头去旅行,兜个圈,踏遍半个地球,回来忘得一干二净。 照理论,不是做不到的。 然后即使狭路相逢,也根本不必别转面孔,要有本事冷漠陌生地直视他,像完全不认识他,当他透明。 理论上一切再简单没有。 像我们说别人:“咦,这样的男人,早甩早好。” 当事人无法依常理行事,伤心欲狂。 于是旁人又劝他,“那个人给你的,很多人都可以给你,很多人都做得到。” 可是当事人不要其他人。 他陷入一种迷幻情绪,不能自拔,也不要自拔。 什么引起这一切,没有人知道。 忽然失去一切自制力及理智,向一条炽热的毁灭之路走去,毫无目的,毫无希望。 像我一样。 我闯进去。 侍役拦住我,“小姐,今夜西餐厅停止营业。” 是,我知道。 里面只有一张桌子,两个座位,乐队只为一个客人服务。 我推开他们。 酒店经理出现,他一副惋惜的样子,张开双手,奉命挡住任何人。 我心想,那日,当我坐在里头享受的时候,这位经理,不知有否站在这里,遣走不识相来寻人的女客。 他低声说:“陈太太,请回头。” 真是金科玉律,但如果你是我,到了这里,还回不回得了头? “陈太太,我的力气比你大,你进不去,别逼我动粗。”酒店经理说。 我看着他。 他挽起我的手,“来,陈太太,我陪你喝杯酒。” 他听得里面有乐声传出来,这次是悠扬的华尔兹。 经理孔武有力,把我扯出走廊。 我双足不点地地被他拉走。 “他有别的客人?” “陈太太,何必明知故问。” 我不出声。 “开心过就是了,你开心吗?” 他凭什么劝解我。 “很少人像你这样固执。如果你再出现。我们会请陈先生来把你带走。” 他们有一整套规矩,什么阶段做什么事,都已获得明确之指示。 但我没有丈夫,这次他们失算,我是无主孤魂,乏人认领。 “回家去。”他再三劝说。 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,看得出是真正同情我的处境。 我自手袋中取出钞票付酒帐。 他变了色,失声问:“我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?” 我站起来。 “陈太太,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 “我岂在你管理的范围之内。” “天,你真是一位危险人物。” 我离去。 进来的时候没留意,现在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紫色的小跑车。车子不怎么样,颜色却并无分店,只此一家,好不熟悉。 这是我朋友安琪的车子。 一定要看清楚。 我走过去,张望车窗。 可不是,后座还搁着她儿子的绒线外套。 她人呢,在里面同谁幽会。 我有点数目。 同样的背景,差不多年纪,非常的寂寞,都被他一网打尽了。 我呆在路旁,手搭在紫色的车身上,过了很久,才转头回自己的车。 转到俱乐部一个人呆坐。 歌手在唱首法文曲子,一直说,爱我多些,爱我多些。不知对象是谁,如泣如诉。 俱乐部在四十七楼,一大片玻璃墙,酒客如临空吊在半天,深蓝天空,密密麻麻是星。 不要在晚上作出任何决定,晚上的意志力太过薄弱,阴与阳只一线之隔,等天明再说吧。 天亮仍觉得是对的,即使错,也甘心。 身边有个人说:“好吗?” 又来了,又把我当夜莺。 “不好——”我抬起来。 “我会令你好过。”那人笑,露出深深的酒涡,雪白的牙齿。 啊,他要做我的生意。 我掩住面孔,什么,看上去有这种需求吗?己有资格召人服务了吗? “别怕,”他说,“听我的话就快活,我会教你,跟我来。” 不行,这样子不行,至少要有一轮仪式,不能接受这样的买卖。 “走开。” 他扬起一条眉,“什么?” “走开,你遇上行家了。” 他释然,笑起来,点着一支烟吸。 “还不走?”我赶他,“生意都叫你赶跑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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