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譬如朝露 | 上页 下页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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敏仪也在气丽丽。 女人的友谊说穿了就是如此。 丽丽终于知道我与梁亨利在喝茶吃饭。 不一定她没有亨利活不下去,差远哩!可是她自然就不服气。 她跑去亨利处说我的坏话,最有力的证据就是:朝露离过婚。 亨利很震惊,他特地跑来问我:“你离过婚?” “是。” 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 “你没问呀,我也没告诉过你我穿几号衣服。” “那不同。” “什么不同?”我问:“你以为我是处女?” “这……”他失望。 “你打算娶我?” “不……” “何必多追究呢?”我问:“我们只是朋友,你不会介意男朋友离过婚吧?” 他楞着。我既好气又好笑,居然很想安慰他几句。 终于我说:“亨利,如果你觉得不方便,我俩的友谊随时可以终止。” “但你是这样一个可人儿。”他很惋惜。 我笑,“太可惜了,你的可人儿比麻疯病人还不幸,伊的绝症叫‘离婚妇人’。” 他还是呆着。 我觉得可怜的不是我,而是他,这样的人有什么快乐可言?耿耿狷介,怕吃亏、小心翼翼、斤斤计较。 从此之后,我没有见过亨利,自然也没有再见丽丽,她头一个要避开我,因为心虚,她还在外头说:“是呀,她约会梁亨利,但是梁亨利父母最怕女人身家不清白……” 踩女人的往往是女人。欺侮女人的也往往是女人。 我没有想过可以嫁给亨利,从此就一劳永逸。嫁人如果可以一劳永逸,解决问题,女人的烦恼就会逐渐减少,但没有这么理想的事,不可能。 所以丽丽实在还是天真的,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,我苦笑。 手边多了余款,去买衣裳穿,有一件芬蒂的皮大衣,黑色的皮面上写:罗更,伊大利亚,翡冷翠……领子上镶一朵朵的皮花,可是穿到什么地方去呢?穿来上班吗? 我呆呆的坐在家里。 忠华终于摇电话来问:“好吗?怎么不出去玩,在家干什么?”他真是一个好人。 我很难过,我说:“没人约我呵。” “我约你好吗?” “别开玩笑,忠华。” “真的,我也想看电影,亦无人陪。” “我不能与你出来。”我说。 “为什么?” “徒惹亲友耻笑而已。” “朝露,你实在太要面子,你就是嫌我没给足你面子。” “忠华,我们别吵架好不好!” “你的工作如何?” “很好,升职了。”我说:“闷管闷,可是你说没有它怎么办,我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发泄在工作上,还有衣食住行全靠它。” “你也很能干。” “能干什么?我并不是好妻子。”说的也是实话。 “不,我们在一起很高兴。”忠华说:“你们这一帮女孩子,在外头做事野惯了,不想耽在家中过沉闷的生活,说真的,我又不中用,一不能带你到舞会去,二不能赚钱给你用,那段日子你过得很劳累,上下班不算,又得装扮自己……真是的……” “忠华——”我语塞。 “我常惹你生气,连驾驶执照也考不到,从结婚到离婚,我始终是住在你家中,一切大小事情,都由你一个人办妥……” 我并没有感动,我只是说:“不要提了,忠华。” 那一段时间,做得我体力不支,时常病倒,一大早出门,天黑了才下班,到了家还要做家事,忠华一概不理,任得我风吹雨打,中午吃个三文治,嫁了丈夫,一切义务仁尽义至,丝毫享受不到一点点权利,我受够了。 但一切都成过去,多说无谓,我也懒去自怨自艾,忠华也不必忏悔,一切已成过去。 忠华问:“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了。” 我想说:我原不原谅你,还有什么关系呢? 我们之间已经完了。 “有什么计划没有?” “换一幢新房子,比现在这憧大一默。” “你真能干。” “我们改天再说吧。”我不想再扯下去。 换房子有什么稀奇,有了一点积蓄打底,当然可以换房子,只是一个女人这样子出钱出力,真没味道。 忠华是永远不会明白的,永不。 我照旧将所有房间打通,三百尺大的睡房在香港来说简直不可思议,大得可爱,我置了新的家私,一张白色贝壳型的双人沙发专门要来看电视用,一尘不染,异常整洁。 但这又有什么乐趣呢。 为了新房子,忙得不亦乐乎,倒也有一番精神寄托。 沙发是古式的,罩着白色的套子,复古的荷叶边灯罩,一只大花瓶中插着许多白色的花,幽幽的发出香气,我坐在这么美丽的客厅中,忽然哭了。 各人有各人的快乐,我却没有。 我又买了一整套的毛巾、浴衣,最好的肥皂与爽身粉,从新开始做一个女王老五。 我变得异常沉默,在写字间中简直无话可说,回到家中也没有打电话的习惯,有时候寂寞彷徨,真想要大叫出来,闷久了要发疯的。 我想到忠华在的时候,两人各管各的睡,各管各的出门上班,也跟女王老五没有什么分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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