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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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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穿着白色的实验外套,他问我要做什么功课,我说:“研究红外线对食物的影响。”开玩笑的成分很大。 他笑了。 会计老师见了我倒吓一跳。 正式开课的时候,纳梵先生替我计划了一个很好的功课,我听着他,自然而然不住口地答:“是,老师……是,老师……是,老师。” 然后他笑了。 我喜欢他,他也很喜欢我,只是他对每个学生都那么好,我有什么特别?我只不过在他一次实验中差点炸瞎了眼睛,如此而已。 他有时候说:“我妻子问候你,她说欢迎你来我们家过节。”他说话的时候很随和。 我只说:“啊。” 我没有意思去别人家过节,即是纳梵先生家,也不去。我想只要过了这一年就好了,实际上也没有一年了,才九个月罢了。我想,既然过得了去年,就可以再挨一年。 上着课下着课,日子过得说快不炔,说慢不慢,一下子就冬天了。 我做纳梵先生的功课,见他比较多。同学们笑:“当心,他是有妻子的。”开头我不觉得,只以为是玩笑,后来就认为他们说得太多,就特别小心不与纳梵先生太亲近。 罗莲写信来问:“纳梵先生好吗?” 威廉纳梵。比尔纳梵。 我说他很好。我与罗莲通着信,她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。 一直说要嫁外国人,结果还是回去了,我写信告诉她,别人误会我与纳梵先生有点奇怪的事,她回信来了,写得很好:“现在年纪大了,想想也无所谓,爱上老师也很普通,到底是天天见面的人,可惜他有妻子,女儿只比你小一点……不然你就不必这么寂寞了,去巴黎都一个人。” 我笑笑,连她都误会了。 有时候做完实验,我与纳梵先生一路走到停车场去,还讨论着刚才的功课,在玻璃门上看见两个人的影子,他是这么高大,我才到他耳根,他又不怕冷,仍然是西装加一件羊毛背心,我却帽子围巾大衣缠得小皮球一样,站在他旁边,越发显得他临风般的潇洒,他跟我说话,侧着头,微微弯着身子。 我叹一口气。 纳梵先生常常要送我回家,我总是婉拒,推说交通挤,不同方向,走路还快一点。 我不高兴人家说闲话。 他喜欢我,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,不是为了其他。 当然我们也闲聊,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实验室里,我与他说话的机会很多。 他常常迟到,我抄笔记等他。纳梵先生越来越忙,他最近要升副校长。 赶到的时候他总是连连地道歉。这么一个大忙人,连教课都迟到,那一阵子,天天在医院守着我,那时间不知道是如何抽出来的。 他有时候问我:“意大利好玩吗?” “没有法国好,”我回答。 “每个地方是不一样的。”他说,“我只在美国住过一阵子,其他地方没到过。” “是吗?”我好奇,“英国人多数看不起美国。” “你到过?”纳梵说。 “到过。”我说。 “我认为美国很好,我们现在要向他们学习了。” 我笑,到底是科学家,民族意识不十分大,肯说这种话的英国人,恐怕只有他一个人。 “在美国干什么?”我问他。 “读书。”他说。 纳梵先生很奇怪,听说他没有博士学位,专门读各式各样的硕士,听说有三四个硕士学位。他说念博士太专了,学的范围很窄,他不喜欢。 这个人的见解很特别,但是我不能想象他上课的情形。他?学生?我想到了常常微笑。 他可能并不知道同学制造的笑话,有一次我为这个生气了。我们一大堆人坐在饭堂里,我在看功课,头也没抬。忽然他们推我,“喂!纳梵先生找你,在叫你呢!”我连忙把笔记本子放下,站起来,“哪里?”我问。纳梵先生已经走在我面前了,我追上去问他:“找我?”他一怔。我马上知道他不过是来买咖啡,根本没有找我。 我的脸慢慢红了,连耳朵脖子都涨得热热的。我向他说:“对不起,我弄错了。” 结果我一星期没同那几个同学说话。 罗莲说过我,“你这人,人家说什么你相信什么。” 结果在大庭广众之间,截住了教授,又说不出话,多少人看着? 纳梵先生知道了,笑说:“这也很平常。他们看你傻傻的,就作弄你。” 我忽然跟他吵起来,“我不傻!谁说我傻?” 他一怔,看着我,有点诧异。 我胜利了,我说:“我有时候也说,‘不,老师’的。” 他笑了,摇着头。 有时候我看着他,也根本说不出他吸引在什么地方,他穿的衣服是最老式的,最灰暗的,头发与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,棕色而已。 纳梵身材也不美,且微微弯身,耳朵又聋,但是一看见他的样子,就把这些都忘了,男人真正值钱的,还是风度与学问。 到后来,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,就发怔地微笑,我倾慕他。在实验中,我无论遇到什么难题,他一来,只要三分钟就解答出来,而且还是谨慎温柔地向我解释。 我决定将来要嫁他那样一个人。年纪大的,像一座山似地给我安全感。 我毕业了。 妈妈叫我立刻回家。 我去道谢,逐个老师说几句话,最主要是“再见”,轮到纳梵先生,我不知道说什么,我笑着。 他本来坐在沙发上,见到我站起来,让我坐。 我请他坐,自己拉了一张椅子来。 他说:“你不等文凭出来了?我们会寄给你的。” 我说:“谢谢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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