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少年不愁 | 上页 下页 |
三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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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了两个字:“死撑。” “撑不住又如何?” “撑无可撑,重新再撑,绝对不能倒下,死也站着死,否则,连蛇虫鼠蚁都来咬你踩你。” “子都说得毫不惨烈。” “她妈一早灌输她真正世界里的残酷不仁。” 我大笑:“我还有几条方程式要读。” “我不读了,”琥珀说:“我去游乐场乘G4云霄飞车,索性转个头晕眼花。” 大家起哄,约好在游乐场门外等。 我找到治东与治西,“同孩子们去坐旋转木马。” 他们赞成,“我俩在考试前夕也会轻松一下。” 我在游乐场大门并没有遇见同学,可是一看到七彩棉花糖与热狗,已经高兴之极,与孩子们一起雀跃。 两小时内一共玩了七种游戏,上三次卫生间,四个孩子在不用时间共轮流哭泣四次,七个人筋疲力尽,挤在一辆小巴士内回家。 治东问:“明日考什么?预祝你一百分。” “物理与数学,我怕我紧张得不会握笔。” 那晚,像所有应考学生一样,我并没有睡好,一直半眠半醒,还做老套噩梦:忽然找不得到试场,忽而又睡过了头。然后打开试卷,发觉全部德文,而我从未修过德文。 挣扎着醒转,母亲已经比我早起。 她替我检查计算机电池以及纸笔等物。 “喝一碗鸡汤。” 我微笑,每次大考都滋补得脸上长痘痘,真幸福。 “尽你所能,不论分数。” 大人都那样说,请别相信他们,他们的意思是,九十七分也考虑原谅我们。 我穿松身运动衣由妈妈送到试场,在空地伸展四肢。 我突觉沮丧。 倘若有什么不测,在天堂珠闸遇见圣彼得,他问我一声做过什么,我只能回答:“洗脸、刷牙、测验、考试。” 十六年大好日子就那样度过,接着还要用六年攻读专业文凭,这是什么社会制度!居然无人反抗,家长与政府同心合力虐待儿童。 打铃了,其实不是铃声,而是呜地一声,像警报,好让懒学生及时钻进地洞。 我目不斜视低头找到自己作为,胃液惊惶地窜动,揭开卷子,一眼看去,题目并不太难,我总算放下心来。接着两小时飞快过去,我个多小时便做完题目,但是家长叮嘱:不许即时离开试场,一定要再三复核。 终于我交上试卷,自觉做得不错,走到饭堂,坐下喝一杯牛奶定神。 在卫生间碰到珍珠,她像是焦头烂额,我拍拍她肩膀,其实她每次都考得很好,愈是会担心,成绩就愈不差,反而是整天嘻嘻哈哈那群包尾。 我们深深吸进一口气,应付下一节。 到储物柜去拿文具,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背后冷笑说:“这些清人以为读好书就会出头。” 我与珍珠一起转过去,看到一个陌生白人女孩,言出不逊。 她长得很高达,可是我与珍珠也不矮小,这时琥珀与红宝也刚好走近,四人不约而同围住她,一起问她:“你叫我们?” 她没想到一时来了这么多清人,一愣,可是还不止,陈健棠与韦彬也听见了,笑笑挡在她后边,“说不定是指我们,我俩也是清人,你同我们说话?” 白人女孩脸上变色,急急找缝子钻出,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。 “这是谁?可能初来咋到,孤陋寡闻,本校近三分一是华裔学生。” “去报告校务主任。” “考完这一节再说吧。” 警报声又响起。 考完第二节我已相当疲倦,看到妈妈来接,我精神一振,她给我递上一杯热可可,妈妈真好。回到家我淋个热水浴倒在床上,妈妈给我做了肉丝笋丝炒面,又炖冰糖燕窝,表示鼓励。 珍珠用电邮通知校务处关于清人事件。 老妈诧异,“你们仍然计较?” 我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过:“一定要认真计较,睚眦必报,必定要叫他们知道,我们对于侮辱是零容忍,这样要学犹太人。” “不会被他们说小气?” “就是要叫他们明白,这种事情上,我们决不大方。” 老妈像是意外,“我以为你们这一代已经融入主流社会,当‘清人’是一个笑话来看。” “有两件事不好笑:钓鱼台岛不可笑,清人不可笑。” “哗,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少女民族意识从何而来?” 我抗议:“我的普通话起码有我的法语那样水准。” 母亲笑,“差远了。” 我只得叹气。 门铃一响,我知道是阎泰接她。 每次来访,泰都亲身按铃,到偏厅等她。 我知道有些男人把车驶到门口按喇叭叫女伴出去便算数,没有礼貌。 我问:“去何处?” 泰答:“我与希汶去吃素菜。” “她又要写食经了。” “下星期有好节目:三大洲结婚蛋糕比赛,希汶荣任首席评判。” 连我都觉得兴奋:“好呀,到时我必去参观。” “听说你将搬出去住,届时自顾饮食起居。” “我得学洗熨了,请多多指教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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