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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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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朗苦笑。 据晨曦说,三个月内,她可以随时进出前半生过去的岁月,重温旧梦。 为什么限时三个月? 可能是因为九十个日夜之后,时计能源会告用罄。 日朗蠢蠢欲动。 这真是一个人罕有的奇迹,可惜她只能回到自己过去的岁月里去;否则,她愿意到别人的生命去浏览参观。 回到什么阶段里去好呢? 日朗沉思,有哪些日子,是值得再活一次的呢? 这个时候,“咚”的一声,有人推门进来。 日朗定神一看,是她的好友范立轩。 “咦,你怎么来了?” 立轩坐下,用手掩着脸,“路过。” “你看上去需要一杯咖啡。” “最好有杯还魂酒。”她叹口气。 “发生什么事?” “升职名单发表了,上面没有我。” “应该有你吗?” “工夫人情,样样做足,等完又等,结果落得如此下场。” 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,你没听过吗?” “他人好似永远得心应手。” “立轩,各有前因莫羡人。” 范立轩紧紧握住日朗的手,“我真想同自己说,这是一个噩梦,醒来之后,我才二十二岁,青春年少,大把前途,父母爱我,我没有焦虑。” 日朗的心一动,“你的确有一个快乐的青年期。” 立轩低头不语。 “立轩,今晚到我家来,我们秉烛夜谈。” “有什么好谈?不外是苦水罢了。” 日朗瞪她一眼,“你想干嘛,秉烛夜游?” 范立轩已经站了起来,“谢谢你的咖啡。” 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 “只有两个做法:一,另谋高就;二,若无其事。” “立轩,祝你幸运。” “生活真正乏味。”她感叹。 “今晚来我家,我会做正宗咖哩。” 立轩走了。 忽然之间,日朗发觉她眼角添了许多细纹,肩膀垮下来,步伐蹒跚。 日朗看着她,就像照镜子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 并且,日朗才不要回到她自己二十二岁那一年去。 那一年,她连正经工作都尚未找到。每天上午去见工,下午找房子住,暂居表姑家中。 两个星期后,只见亲戚面色越来越孤寡,像是怕她一辈子赖着不走的样子。 寄人篱下的日朗忽然害怕起来,开始为这家人做些零零碎碎的粗工,帮他家的孩子补习,替他们买罐头汽水糖果…… 她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。 结果十来天之后还是搬走了,实在受不了那种脸色,她拿着行李,站在路边等街车。不禁笑起来,能沦落到这样,也就见了底了,不会比这更糟糕,黑暗过后,必是黎明。 她搬到青年会。 一个月之内,找到了公寓,也找到了工作。 回到那一年去?开玩笑,伤口刚结痂,又去揭破它?嫌上一次还不够痛吗? 那种二十二岁,不做也罢。 一直到现在,一遇到情绪低落,焦日朗就鼓励自己:“这算是什么?比这难一千倍也熬过来了,现在我躺在这么舒服的床上,这张床在一间这样宽敞的睡房里,睡房在中上级公寓中,公寓在一个很好的地区;而这个地区坐落在繁华自由的都会里,还有什么好怨?来,提起勇气,应付生活。” 这时同事探头进来打断她的思潮,“还不下班?天秤座见。” 日朗伸伸酸倦的双腿。 后来,隔了很久,她听见表姑那个孩子不成才,不愿升学,也不肯做事,心中就感慨。那年她替他补习,他居然取出一只闹钟,等一小时一到,铃声一响,立刻合上书本,要赶走日郎,难怪落得如此下场。 更感慨的是,假使他们待她好一些,她焦日朗也许就永远不会像今天这般独立。人总有惰性,有得依靠,谁愿意跑出来单人匹马打天下。 刚想走,电话铃响。 日朗不得不听。 “日朗?”是她的母亲。 是,焦日朗当然也有母亲。 她找她只有一回事。 “我需要一笔额外开支。”她每个月都超支。 “我晚上送过来。” “这次要三万块。” 日朗沉默了一会儿,“不,每个月至多一次,每次不得超过一万,要就要,不要拉倒。” “我不够用。” “我也不够用,”日朗挺幽默,“钱还是我的呢。” 她母亲说:“两万。” “不要再讲了。” 日朗放下电话出门。 先到天秤座喝一杯黑啤酒,同其他部门同事诉诉苦,聊聊天,才打道回府。 母亲随后就到了。 一进门就伸手。 日朗掏出支票簿。 她母亲不耐烦地说:“芝麻绿豆,付现款不就行了。” 日朗只得数现钞给她。 可是她犹自酸溜溜说:“你赚得还要多。” 日朗过去,把大门拉开,示意她走。 焦太太,呵,不,他们早已离婚,她不叫焦太太,她是姚小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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