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天秤座事故 | 上页 下页 |
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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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有那么幸运的人。 又难得他与妻子相处得那么融洽。 甲之熊掌,乙之砒霜。 日朗与他相处的时候,常常极度困惑,此人全无财经头脑,收入不算差,却一个子儿不剩,时时欠房租、电费、水费,被截了线就点洋烛。 日朗极之欣赏他的才华,但是她也希望将来可以成家,很明显,梁兆平完全不是那块材料。 为免吃更大的苦头,她毅然与他分手。 可是你看,现在梁兆平住在岳家背山面海的别墅里,不问世事,不看账单,光是专心娱乐便是,多么快乐。 天生他才必有所用。 岳家非常尊重他,每年为他搞摄影展览,设法替他拿国际奖状,梁兆平如鱼得水。 还记得故人,实在难能可贵。 焦日朗至今尚困在小办公室里营营役役,因敬畏前度男友不食人间烟火,故找了一个经济实惠的岑介仁,渐渐又觉得他世俗。 看样子错不在他们,而是在她。 日朗深深叹息。 非得练好本事不可,届时,爱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。 气话?非也非也。 等人家来给她一个家是非常缈茫的事,最好先置了家,才去找对象。 下午开会回来,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信封。 秘书说:“梁兆平先生留下的。” “他亲自上来?” “是,还有一束毋忘我,已插在瓶子里。” 打开信封,看到一叠照片,都是年轻的焦日朗。 日朗呆住了。 少年的她也并非一个美女,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,清纯的眼睛,甜美的笑容,光洁的皮肤,都使人觉得她可爱,这副容貌感动了焦日朗自己。 兆平君有艺术家的细致本色,在照片背后注明了年月日,以及地点,像“下午在心旷神恰的浅水湾畔拍摄”之类。 难得的是他妻子把所有照片都当作艺术品,一点儿也不拈酸喝醋,她信心十足,任由兆平把前度女友玉照放大相赠。 梁兆平真幸运。 日朗的心一动,要不要回到那日的浅水湾头去呢? 那天,她焦日朗不是不高兴的。 她用补习所得的薪酬买了一件廉价红白蓝三色泳衣,可是穿在少女高挑的身段上,也十分美观。 与梁兆平乘公路车到浅水湾嬉水。 那时的浅水湾同现在的不一样,那时影树成荫,树下有疏落的麻将台子,供人雀战。 日朗呼出一口气。 她随即想起,那天黄昏返家,正是父母正式分手的尴尬日子。 不不不,她不要回去看吵架。 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幕。 男女双方争持不休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,你一言我一语,尽量丑化对方,把最琐碎的细节都翻腾揭穿来讲,一丝余地不留。 说到激动之处,还扑上去撕打,男方恃力气大,毫不容情,便是两下巴掌…… 看在日朗眼中,只觉羞耻。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,力气不用来办事,倒用来打人。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,天天吵个不休,总是不肯一走了之。 每次吵,日朗都取过外套到附近商场溜达,或找梁兆平诉心事。 在街上游荡至深夜,不愿返家。 她很早便持有门匙,自出自入。 那日一回家,便看到父亲提着箱子离去。 他没有正眼看女儿。 日朗看到母亲在哭。 哭泣失去的时光与感情。 她投资失败,所托非人。 直到最近,日朗才明白,那纯粹是运气的问题,每一段婚姻都是一项赌注。 像梁兆平,她押下去一定输。 秘书拿文件进来,看到照片,“这是谁,好漂亮。” 日朗不语。 还没利用那只来自天秤座的时计,焦日朗已经回到过去。 她还以为她已经把她卑微的过去遗忘。 没有,就因为永远忘不掉才越发想忘记。 日朗永远记得母亲的哭泣声:绝望、痛苦、恐惧,如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动物的垂死哀号。 她活了下来。 直到今日尚支离破碎。 她父亲亦不好过,不知在什么地方默默混日子。从此以后,日朗没有再见过他。 有时在街角蓦然见到一个人,似是他,日朗又不敢逼视,连忙凝神,偷偷窥看,又汕笑自己,怎么可能,他也应该老了,纵使相逢应不识,恐怕鬓已成霜。 这些事,岑介仁并不知道,她不想同他说,觉得没有必要交心坦白。 此刻他与她关系转馊,更庆幸没有把往事和盘托出,况且,岑介仁也未必有兴趣知道。 日朗用手托着头,同自己说:要不要回去呢?以成年人成熟的眼光再看一次当年之事,也许有不同的结论。 她苦笑。 就在此际,上司忽然来找,日朗连忙跑去敷衍,唉,如此卖笑生涯。 不过,也就靠这样打发了时间。 回去,不回去,真是难题。 到了家,看到一张传真稿:“日朗,得立轩介绍,有幸识得你,立刻把握时机,利用你做事。”咦,这是谁呀,言语如此诙谐,马上看署名,是文英杰,呵,是范立轩的表叔。 日朗往下读:“明报北美洲版停刊,对吾等华侨来说,犹如晴天霹雳,内心彷徨失措,不得不向亲友求助,可否请日朗你每日抽出小说杂文两页副刊,每星期空邮寄来给我?愿付重酬,速复。文英杰。” 日朗微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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