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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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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抽烟,咳嗽频频,有病,不延医,挟以自重,且能振振有词,“唷,你给我多少,还看留生呢。” 勉宜一见她,头也不拾,“多少?” “三万。” “一万,不要拉倒。” “我的肺有事。” “一万。” 勉宜取出支票部写好钱码撕下给她,“我有事,你请回吧。” “有事跟你说。” “说。” “我死了之后,你要给我土葬,我不要火葬。” 勉宜一怔,随即说,“届时再讲吧。” “土葬,你一定要给我土葬。” 勉宜已经离开办公室,待秘书去善后。 避开十分钟回去,看见苏珊娜坐着等她,一脸无奈。 一见勉宜便说:“当给我面子好不好?” 勉宜答:“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接受访问。” “胡小姐。” “今天五点钟到五点半。” 苏珊娜吁出一口气,“皇恩浩荡。” 勉宜这才知道,自己亦有过分之处。 苏珊娜悻悻离去。 魅力杂志记者提出的要求很新奇,“母亲节快将来临,我们做特辑,想拍摄名人母女,胡小姐,你未婚,无女,可否邀请令堂出来合照纪念。” 原本是好主意,也不难做到,相信许多人会欣然应允,但对勉宜来说,此事没有可能。 她不置可否,顾左右言他。 记者追下去:“胡太太不喜亮相?” 勉宜尽量客气,“一人做事一人当。” 记者明敏过人,顿时噤声。 勉宜提供了许多新片资料:永远把公司业务放第一位,然后把满意的记者送走。 勉宜与母亲没有合照。 案上银相架中照片,是石伯母,记者一定误会了。 她也没有父亲的照片。 母亲从不带她扫墓,可能他还在人世,母亲托词,省得麻烦。 下班,回石家吃饭,带去一大束石伯母最喜欢的栀子花。 石伯母说:“坐下,有话同你讲。” 勉宜对石伯母,完全另外一种态度,笑问:“是琪琪不听话吧?” “你母亲要进院疗养,你为什么不付费用?” 勉宜一怔,诉苦诉得真快,而且找对了人。 “勉宜,你有没有想过,事情可以更坏,她可以把你丢到育婴院不顾而去,这些年你到底在她身边长大,有惊无险。” 勉宜问:“这话是她对你说的吗?” “这话是我说的。” “你想我怎么做?” “她要什么,给她。”石伯母很简单的指示。 “她不是你。” “正因如此,更不必讲道理。” 勉宜凝视石伯母,为她的智意慑住,“好吧,”勉宜吁出一口气,“看你份上。” “不,勉宜,不要看我面子,看你自己面子。” 勉宜站起来,“有那样的母亲,我有什么面子。” 她赌气地一径走到门口,又后悔了,琪琪出来拉住她。 “我已叫母亲别管这种闲事。”琪琪抱怨。 勉宜笑笑,终于离开石家。 到了这个地步,不由她不疏远石家母女。 她的事,不要任何人插手,即使是值得尊重的石伯母。 熟不拘礼是一件顶顶麻烦的事。 当然也是勉宜的错,装得太大方,使石伯母误会她有份量,可以在勉宜面前表示权威。 以后真得学英国人那样:永不与任何人发生超友谊关系。 勉宜补了张支票,却久久不见有人来取。 半个月后,石琪找她。 “生了气了?这些日子都不现身。” 勉宜笑笑,“忙得透不过气,新片将要开拍。” “令堂进了医院。” “奇怪,”勉立冷笑“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。” “她说你不肯听她说话。” “于是她跑到街上通处喊,妙不可言。” “这种恨意会不会有消失的一日?” “我并不恨任何人,但我也不会纵容这种愚昧,她一心以为牵涉到外人来主持公道,我便会有所顾忌,因而使她目的得逞,对不起,没有这种事,我不受威胁、不受勒索,她招待记者公告天下也没用,只会越搞越僵,还有你,认识我那么久,还不知道我脾气,真令我失望,由此可知,我那表达能力差劲到什么地步,真叫我自卑。” 石琪脸上一团青一块红,尴尬透顶,过一会儿说:“她在中华医院,病情不轻。” 说完,转头就走。 勉宜不是不知道从此以后她与石氏母女的感情会一落千丈,但是她必须让她们知道,胡勉宜不想她们插手管这件事。 什么事都可以,单单此事毫无商量余地。 她不想同任何人交待她的心理状况,一切解释均属多余,今生今世,胡勉宜都不打算同母亲修好,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,她不愿回头。 藉石氏母女来要挟她,更令她生厌。 胡勉宜天生是那种越有压力生活得越坚强的人。 第二天,她到中华医院走了一趟。 她与注册处的护士谈了一会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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