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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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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又说:“言儿一直是寂寞的;没有小朋友陪她,她又是家中惟一的孩子。我随着她爹到处跑,为做生意忙,把她丢下在这里念书……此刻想起来,几次三番要吐血。” “她还年青,一切可以从头开始。”刘姑娘说。 “二十多岁了,一个有病的女孩子,你说她还有什么前途?”董太太又掩住面孔。 “董先生呢?” “早飞到美国去了,他要先去安排一下。” 那天董太太噜噜苏苏地直诉苦,说了一个多小时,刘姑娘的双肩滴满耳油。 我们表现得很容忍,不止因为我们是她的雇员,而是因为我们同情她。 好不容易董太太走了,刘姑娘嘘出口气。 她说:“弄得不好,我们就得服侍这孩子一辈子。” “别这样说,千万别这样说,”我变色,“太可怕了。” “你都不接受现实。”刘姑娘说。 我确是那样的一个人。 将来自己拴牌做生意,我想我会做儿科,专治伤风。那也不行,伤风引起的并发症多得很,都有生命危险,还是会紧张,死细胞,伤感情。唉,做什么医生。 大澄约我午饭,我因感寂寞,百忙中抽空去见她。 她穿得很随便,面孔上也没有什么化妆。 我讶异,“你怎么松懈下来?平时不是像一枝花?今日手袋与皮鞋不配对,围巾与大衣也不成套,怎么搞的?” “朱雯要结婚了。” “朱雯结婚,是你不肯再打扮的原因?”我大惑不解。 “不,星路,你不明白,”她说,“我们三个人斗这么久,忽然之间,她上岸去了,我们多寂寞。” 我微笑,“真是的,斗足二十年,现在少却一个假想敌,怎么会好过?打扮整齐也无处显威风,可是这样?” 她不出声。 “你可以专心与定华斗。” “同奚定华斗?她可怜兮兮的,斗什么鬼?” “那可好,天下太平。” “定华怎么想?”太澄忽然问。 “想什么?你怎么说话一团团的。” “定华对朱雯的婚事怎么想?” “我还没见到她,我怎么知道。” “你们不是天天见面的吗?”太澄说。 “几时有这种事。”我否认。 太澄说:“星路,我心情很坏,我想你陪我一天。” “我有病人。” “等我成为你的病人时,就太迟了。” 我不出声,我看得出她的心情坏得不能再坏。 “下班我来你家。” “你可以来看我的新作品。” “你又有新作?”我会心莞尔。 “星路,等你自己置房子的时候,我一定送一帧画给你。” 我别转头吐舌头,那我情愿一辈子住宿舍,哈哈哈哈。 “我们晚上再见。” 我拍拍她肩膀,“别气馁,你不是为朱雯而活的。” 她叹一口气。 人很少为自己而活,不是为所爱的人,就是为所恨的人,我呢,我则为我的病人而活。 说得太伟大了。 那夜我准时到太澄那里去。 很意外,饭桌上有第三者。 太澄偷偷跟我说:“讨厌,不识相,也不懂得避出去。” “是什么人?” “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,在加拿大小镇内住了一辈子,忽然回来探亲,寄宿在此地。” “很一表人才呀,什么年纪?” “谁关心,人像木头一般,朝他白眼,也看不懂。” 我笑,“那是他的幸福,” “我们出去吃,来。” “既来之,则安之,人家是老实人,别恃宠生娇。” 太澄却耿耿于怀,她原本大约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,此刻添增一个不速之客,变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。 我暗暗好笑。 我知道太澄不会替我们介绍,故此自己伸出手,“我叫宋星路,阁下是——” “我是周永良。”他很客气礼貌,“大澄的表兄。” 太澄扁着嘴说:“一表三千里。” “很久没回来了吧?”我搭讪问。 “十三年。”他答。 “周先生干哪一行?”我也不过是客套。 “我在猩市国立美术馆做助理馆长。”他笑笑。 我肃然起敬,看样子他并非真傻,只是不与大澄计较。 太澄一听,对这个表兄产生新的兴趣。 “是吗,你管哪一个部份?”她问,“东方艺术部?”她想当然。 “不,现代美术作品。”周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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