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一把青云 | 上页 下页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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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人出价,给你赚百分之百,你且搬到我们这里来往,先赚它一票。” 晓敏不置信地抬起头来,“谁替我买?” “一位心急的家长,你那头近大学。” “不卖,公寓我自己要住,你同那位家长说,留学生最好住宿舍,与师兄弟姐妹打成一片。” 林启苏笑,“他们肯听才怪。” 晓阳过来说:“你不用跟她说、她爱搞洋务运动,看我们不顺眼。” 晓敏暗笑,这样固执有力的姐姐,却无法说服十岁的女儿在家讲中文。 晓敏手中正拿着小阳的作文功课读:“一八七一年我国开始建筑加拿大太平洋铁路,铁路于一八八五年完成,统贯我国……” 我国? 晓阳叫:“快过来喝汤。” 饭厅的长窗对牢后园,樱花盛放,一阵风来,雪白的花瓣纷纷颤抖落下,晓敏走到石凳上去,还未卧下,已经沾满了一身落英。 这样诗情画意的环境,令晓敏想起彼岸的人来,一下子涌上心头的,都是他的好处。 大学毕业的两年,在第一份工作岗位时认识他,并不是那种眉开眼笑型的美少年,但一件白衬衫,一条卡其长裤,已足够显出他的英姿。 晓敏离开的时候,他正与三五友好全力搞一本杂志叫香港之声,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一回事,不出六个月大抵就把老婆本蚀光那种,里页的政治漫画大胆抵死,晓敏看着一边害怕一边笑得落下泪来,她这样形容:“不要说是画的人,看的人恐伯都会吃枪毙。” 稍后有人告诉她,作者正是她的他。 他没有来送飞机,那天是他的截稿日,走不开。 晓敏还以为已经忘却他。 她自斟一杯威士忌加冰,朝着满院落花举一举杯子,吟道:“谁道闲情抛却久,每到春来,惆怅伥还似旧……”晓放在此处忘却数字“……花前常病酒,不辞镜里朱颜瘦。” 朱颜。她伸手摸摸面孔、朱颜是红粉绯绯的脸蛋吧。 她乾却手中之酒。 小阳出来说:“妈妈叫你。” 晓敏伸手去摸外甥面颊,“这才是朱颜。” 那小女孩却笑说:“不,我的名字叫茱莉亚。” 那些诗词歌赋都是他教她看的,他的中文程度相当高。 他对她的影响也很见功,晓阳一直觉得妹妹变得古灵精怪,就是这位男生的德政,本来好好蛮秀气的女孩子,跑新闻之后,忽然大刀阔斧,不拘小节起来,喝了两杯,往往手舞足蹈,价值观也变了,动辄抱怨家人有铜臭味…… 这时晓阳出来说:“菜都凉了。” 晓敏这才拂一拂身上花瓣,走到饭桌前一看,“嗳,这鸭舌头下酒最好。” 晓阳问她:“有没有遇见人?” 做妹妹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,“没有。” “在外国更难遇,”晓阳感喟,“新移民阴盛阳衰,大学里都是些小毛头,唐人街则多老阿伯。” 晓敏笑,“听你说,简直前途茫茫。” “我劝你学老华侨,回乡下找个对象,婚后把他带出来。” 晓敏吃得半饱,站起来说:“我不跟你说了,我要备课。”她向大门走去。 “瞎起劲。” 门外那洋妇正在打理海棠花,见到晓敏,继续诉苦:“做他们的邻居真受罪。” 晓敏安慰她,“别悲观,总有一天,你们会打成一片。” “不可能,”洋妇摊摊手,“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中文。” “林太太会说英语呀。” 洋妇讶异地张大双眼,“她?她几次三番说她一句不懂。” 晓敏立刻掩住咀巴上车,该死的晓阳,她真到家了:这人一九八零年以一级荣誉在香港大学英文系毕业,成绩比晓敏好一倍,居然有胆在外国人面前说不懂英文。 不过真是好办法,一句我不会什么烦恼都没有,不会,怎么样,让能者去多劳好了,做多给多,愈做愈错,你会做?做死你,不会做、不用做,什么都没做过,白纸一张,不受批评。 姐姐的智慧为什么妹妹没有承受到? 晓敏把小汽车开回公寓。 抵远贵境已经半年,姐姐专等妹妹坐食山崩,然后投靠她麾下听她指挥。 小小公寓麻雀虽小,设备齐全,晓敏开亮灯,独自做一会儿笔记,便睡了。 晓敏一直自嘲她所能做的、喜欢做,以及做得最好的,便是睡觉,从来没有失眠这回事。 第二天早上,摊开太阳报喝咖啡,追读本市新闻专栏,一边看一边骂,这个专栏已经连载到第五天,作者署名却尔斯郭臣,每一篇文章都大肆抨击来自香港的新移民如何地离群、傲慢、自私、嗜利……开头一两天,晓敏还有点幽默感,一边叫苦,一边还能拨电话到编辑室问“有日尼加拉瓜乾涸、帐会否算在香港人头上”、今早,她已经笑不出来。 晓敏一边脸气得麻辣辣。 可恶,枝笔用歪了就变得这样贱、挑拨离间,把原有的裂缝加工使之成为鸿沟。 这人倒底是谁,她曾多番打听,都不得要领。 晓敏曾叫晓阳拜读这数篇文章,晓阳嗤之以鼻说:“我没有空睬这种人,我的时间要不用来赚钱,要不用来享乐,你去研究他的心态好了。” 晓阳一向有智慧有层次,晓敏就做不到,她用力团皱报纸扔到角落去。 晓敏拿起电话拨到编辑室去要求与老总说话。 秘书说:“关于什么事?” “关于却尔斯·郭臣。” 秘书笑,“你是今晨第十五位投诉者了。” “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,郭臣有种族歧见,他的报道不知有几许偏见,编辑室根本不应刊登这连串文字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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