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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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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见了两次面的泛泛之交,就想我低声下气来侍候她?女孩子们幻想力都很丰富。所以我宋某人没女朋友,我还之一笑。没有就没有,对她和颜悦色一点,她就跑去告诉人家我爱上她了。 只有四姊是不一样的,与她在一起,不必担这样的心事! 我以前那个女朋友,也还是好的。我寂寞地想,即使发脾气,她有那个道理,她从不使小性子.天然大方的一个女孩子。 现在如何了呢? 人去之后,往往有种更想象不出的冷清; 既然不想读书,就索性睡吧。 我才睡下,就有人来找我听电话。 我去听了,是小燕。我问:“什么事?我刚打算睡觉。” “你太没礼貌了,你常常对女人这样子?” “女人怎么对我,我也怎么对她们,男人怎么对我.我也怎么对他们,你不该无端对我发脾气。” “我不是无端的。” “难道你母亲是小老婆?”我问。 “我告诉你,你听了会后悔的。我生气的原因是你看不起小老婆,而四姊,她就是一个男人的小老婆。” 我听了如遭电殛一般,手心一直冒汗,紧紧地抓住电话筒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“你现在后悔了吧?你太自我为中心了,任何人必须讨好你,你对人表演你那伟大的情绪就可以,人家给你颜色看就不行,你得罪了我尊敬的一个人、原来我不该说的,但是我要你知道,你错了。” 我还是呆着,终于她挂上了话筒。 我蹒跚地走回房间,锁上了门,然后钻进被窝里。一个人想了起来。小老婆,她是一个男人的小老婆。为什么?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,才貌双全、学贯中西,为什么? 四姊难道为了生活?谁相信?难道她这样的本事还找不到事做?为了寂寞?难道她现在还不寂寞?为了什么?难道我除了功课之外什么也不懂?我觉得我伤害了她,也伤害了小燕。第二日我本不愿意上学。到了实验室,什么都做错了,完了,我想、从此之后她们两个人都不会来看我了,像我这么自我中心的人,的确只配一个人坐在房间里。 我那洋同学还不知趣,他来缠着我——“宋,我请你喝啤酒。告诉我那妞儿是谁?” 我不响。 “是不是你爱人?” “不是。” “是女朋友?” “不是,我只见了她两次。” “你喜欢她?”他问,“打算追求她?” “没有,我来英国是念书,不是泡妞儿,女人太麻烦,没有女人就天下太平。” “那么——”他吞吞吐吐地说,“我告诉你吧,自从那天我见了她以后,我不能忘记她,她是特别的,不一样的,我非常地想见她,你不会介意吧?我能问你要她的电话地址吗?” “我并没有她的电话地址,你不会相信,可是这是事实,我一得到马上告诉你,你满意了吧?” “我实在喜欢她。”洋小子喃喃地说。 我自鼻子里哼一声出来,“喜欢?一句话,你们真是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,喜欢?你还娶她做老婆不成?告诉你,咱们中国女人是碰不得的,眼高心大,嫁人是找饭票,跟你泡,泡十年八年也没个结果,你也不过是把她当时新货,将来可以跟人说:‘我跟中国女人都躺过!’如此而已。你有什么真心?一辈子不过是二十镑周薪的人物,算了吧!” 洋小子生气,“宋,我早听人说你脾气怪,你没有毛病吧?无端端地骂了我一大顿。” 我不响,把门关得震天价响。 我是发脾气了,我是忍不住了。 这么多失望,这么多的失望。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失望? 哪里来的这么多寂寞?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不平? 人只好信耶酥了。真的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信。 上课的时候,我静默着。放了学,我静默着,开了口也不过是风花雪月,这年头谁还要听真话不成?历年来我的家信才是最好的小说,拿来出版一定销数惊人,也不知道是怎么编出来的,可怕。 可是家里不要看真的信,父母也一样是人,要好大家好,不好还是你一个人不好,别麻烦他们,一则他们无能为力,二则他们自己也有烦事,可是对别的亲戚我就不肯写这种天方夜谭了,他们若要帮我,自不待我开口,如今这样子,我又不是白痴,向他们告苦,引他们耻笑。自生自灭算了。 可是正当桃花开的时候,小燕又出现了。 她在学校门口等我,长长的芝士布裙子飘飘的。 一个女孩子孤独地站立的时候,有一种特别的味道。 我与她没有交情,但是因为四姊的缘故,我们有一种默契。我走近她。要一个女孩子到门口来等我,也不容易了,至少我不肯在任何公众场合等人,男女再平等,女人也要维持她们的矜持。 她说:“你好吗?” 我点点头。 “四姊请我们吃饭,她知道你不喜欢周末.因此安排在明天。”她说。 “你打电话来就好了,何必亲自来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那天我不该为自己出气,把四姊的事告诉你。” “没关系,我不会说出去。” “我做错了。”她说。 “年纪轻的人有大把机会错。”我说。 “你不原谅我吧?”她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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