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亦舒 > 一千零一妙方 | 上页 下页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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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沛充见隽芝得意洋洋,因说:“看情形你是跟他们耗上了。” “我才不,我那两个不成才的姐姐才同他们没完没了。” 单身,多痛快,无牵无挂,他俩跑到日本馆子坐下,才叫了菜,邻桌来一对年轻夫妇与两个孩子,隽芝立即召领班换台子。 “隽芝。” “一下子他们就要尖叫摔东西,我耳膜受不了。” 偏偏那两个孩子不争气,果然就叫起来,争个不休。 隽芝同易沛充道:“藤条一下去,马上收声。” 易沛充只有摇头的分儿。 “没有藤条,没有家教。” “再说下去,我的爱许有转移。” 隽芝笑嘻嘻,“怎么我感觉到好像有人恐吓我。” 还是外国人的作风值得效法,他们严格地把成年人与孩子们分隔,所各有各活动范围,互不侵犯,举个例,公寓房子出租时大字标明:婴儿免问,先小人后君子,夜半号哭,扰人清梦,大忌。 不比华人、到那里都抱着孩童,同甘共苦,看戏、饮宴、逛街、打牌,孩子就在一角自生自减喧哗增加气氛。 筱芝特别喜欢把她的宝见当现款似带身边,照顾不来,把保母也叫出来,人强马壮,浩浩荡荡,隽芝几次三番求饶:“把他们清清静静,留在家里打个中觉岂非更加有益身心?” 不行,那是她的孩子,每一个家有那个家的家法。 结账的时候隽芝听侍应生抱怨:“倒翻了三杯汽水,似小魔君般。” 隽芝朝沛充投过去胜利一眼。 沛充低声说:“有些孩子还是可爱的。” 隽芝拍拍他肩膀,“你小时候一定异于常儿,与众不同。” 易沛充悠然说:“孩子像你,或像我,都不错哩:品格正直,相貌端庄,身体健康,读书成绩够标准,工作上亦获赞赏,夫复何求。” 隽芝凝视他,“但是,你快乐吗?” 难不倒易沛充,“我心情愉快时占多数。” 隽芝不语垂首。 “你又有什么心事?” 隽芝拨开头发,“满头华发。” 易沛充嗤一声笑出来,“是工作压力嘛?待你著作满百部庆功宴时,岂非鸡皮鹤发?” 隽芝蹬足,“你从来不会纵容我一下。” 沛充搂着她,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孩子,你吃醋,你怕他们抢掉你风光,你自己长不大,唐隽芝本身还是个孩子。” 隽芝不得不赞叹地说:“易老师,真没想到你这样了解我。”讲的当然是反话。 那一夜她特别累,写了三两行字便支撑不住,蜷缩到床上去。 不知道写作人的梦是否特别多,隽芝又一次梦见了亡母。 在隽芝心目中:母亲永远年轻秀丽。 她坐在床沿对隽芝笑呢。 “母亲。”隽芝落下泪来。 “隽芝,我真替你高兴,你终于也有后代了。” “我?”隽芝拾起头来,吓一大跳。 “是呀,”母亲声音充满欣喜,“你怀了孩子。” “不,”隽芝恐惧,“我没有,我没有。” 母亲似乎诧异了,“隽芝,我以为你会高兴。” 隽芝歇斯底里大叫,“不是,不是,你弄错了,你弄错了。” 她骤然惊醒,一身冷汗。 看一看钟,才一点多。 她颤抖着手拨电话到翠芝家,接线人却是二姐夫阿梁,他存心挡驾。 “半夜三更,翠芝已经睡下,她累了整天,没有要紧事,也就不必唤醒她,你说是不是,明早人人都要上班。” “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。”隽芝诉苦。 “隽芝,你应该找易沛充谈。”阿梁提示她。 “沛充不会明白。” “使他明白,你一定有办法。”不知恁地,几乎所有姐夫对小姨都有点嬉皮笑脸,阿梁亦不例外。 隽芝何尝不知道扰人清梦,罪该万死,只得寂寥地说:“没事了。” “明天我同翠芝说你找过她。” 隽芝嗒然挂线。 她是外人。 姐夫姓梁,姐姐是梁唐氏,小孩叫梁芳菲与梁芳华,全家是梁氏天下,唐隽芝是外人。 睡不着可以听音乐或看录映带,但不宜骚扰他人。 隽芝同大姐年纪差距较大,可说的话更少,她也知道大姐的习惯:更加早睡。这会子做梦恐怕已做到第五十集。 惆怅良久,隽芝才啪地熄灯。 结婚有结婚的好处,此刻替她挡驾的,只有电话录音机,不是配偶。 一早,隽芝致电银河妇女杂志,要求见莫若茜。 若茜答:“今天我时间全满,这个电话也只能讲五分题,除非——” “没关系,我不介意。” “我一小时后去看妇科医生,如果你不觉得太委曲——” “是我的荣幸,叫你秘书把地址给我,我到医务所等你。” “好极了,隽芝,你最最通情达理,晓得体谅别人。” 是吗,隽芝想,等她的成就同宇宙的皇牌洪霓不相仲伯之际,仍能不拘小节,迁就别人,那才叫做通情道理。 此刻,不过是识时务,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而已。 这点小聪明都没有,还出来走呢? 隽芝打扮出门。 医务所里仍然挤满生育年龄的女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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