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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匡胤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,心中却翻腾得七上八下,不是滋味。表妹壮丽蓉确实让人喜欢,但家中已娶了贺氏,还有一个青梅竹马,历尽坎坷,患难至交的韩素悔,这事又让他为难。他只好掏出心里话:

  “姥姥疼爱孩儿,一番美意我确实感激不尽,只是我家已经有了妻室,外祖母是知道的、我怎能再委屈表妹!”

  “你这孩子不老却糊涂了,皇帝有三宫六院,富贵人家也多有三妻四妾,你也是宦门之后,如今又当着领兵的将军,有何不可!你舅父母疼你,才把表妹相许,他们不计较这些,怎么你倒嫌弃他们吗!”

  赵匡胤本来就没设多么坚定的防线,怕委屈了自己喜爱的表妹,是他的豪气加柔情的真情流露。如今说他“嫌弃”,他几乎没有多少退路了。但在大局的分寸把握上,还真见他不凡的气度和睿智,他对外婆说:

  “孩儿不敢违命。更不敢说‘嫌弃’二字。只是如今有两个难处:一是没有父母之命,不敢自作主张;二是军务在身,不好办理私事。但蒙大人错爱,待班师之后,禀过父母,再来下聘如何?”

  褚氏早已有点不耐烦了,看赵匡胤有点松动了,山村野妇,再加上那泼辣性格,随走上前来。说道:

  “看你是个豪气人,哪来那么多酸气!由你姥姥作主,你爹妈也得听他的;办咱自己的喜事,不妨他的军务,他军务也别妨咱的喜书;亲戚之间,聘礼无须讲究,只要你留下一件东西,便是定下了就行。”

  匡胤说道:“领兵在外,身无他物,这样岂不太冷落了表妹!”

  “还没行聘就心疼起来了,这也是我女儿的福气!”褚氏说着,拿眼往匡胤身上乱瞧,忽然看见他佩着一只玉鸳鸯。走上前去就摘了下来:“就是它啦,鸳鸯鸟,怪吉利的。”说得老太太和杜二公都哈哈大笑。匡胤赶紧拜谢,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。

  定了亲事,匡胤辞别了老太太,和舅公二公一起来到聚义厅,见了李通、周霸,点选了五千军马,其余的仍留在山上,把守巡逻,山寨事务由褚氏照管。安排已定,赵匡胤便同三位山寨英雄,带领五千兵了下了山。回到大营,三将又和郑恩以及董芪兄弟见了,合兵一处,已是浩浩荡荡的一万六千人马,被炮起营,向潼关进发去了。

  当一万六千人的征讨大军逼向潼关之时,潼关的高行周是怎样一种情况呢?

  原来,柴荣给郭威说的高行周在招兵买马,日夜操演是实,而“图谋不轨”则是子虚乌有,那是苗训与柴荣密谋的派遣启用赵匡胤的一计。作为领兵之帅的高行周,看到北有契丹、刘崇,东有大周、南唐,南有孟籍、刘晟……诸国并峙、群雄割据,他操演兵马,储备粮草,以保自身,本属正常的事情,至于图谋不轨实在有点冤枉了他。

  自滑州撤兵,回到潼关,后来知道郭威坐了天下,他失去依托的主上,成了无根的浮萍:曾因为当初勤工,滑州一战,成了当今的对头;又因为过去他从来看不惯刘崇的飞扬拨扈,依附刘崇他决不愿干。潼关这要冲之地,鸡鸣闻三省,处于秦、晋、豫交口,但高行周却孤立无援,进退维谷。他看到大势已去,因而有滑州撤兵,而今大局已定,他更感到走投无路,哪里还有心思去“中兴汉邦”、“图谋不轨”呢!

  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这七情,对人体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。自滑州撤兵回来,高行周忧思过甚,悲从中来。忧伤神、悲伤心、高行周心神不宁,回来后就旧病复发,恹恹病体,倦怠无力,终日静卧休养,靠高怀德汤药侍奉,大小政务,一律由副帅岳元福掌握。后来周主诏书颁行天下说:各路诸侯上表称臣者,加官进禄;若有违抗不遵旨意者,以叛逆论处。高行周读着诏书,不禁怒发冲冠,心中暗骂:“郭威,你忤逆君上,篡夺皇位,身负弥天大罪,不思律已,还敢亵读天下诸侯,实在放肆无忌!我高行周受汉主恩爵,不能为主报仇,已为不忠;若再称贼为君,有辱我一世英名,更对不起列祖列宗!”他越想越气,一阵心慌头晕,竟然跌倒床上,昏了过去!

  老夫人与公子高怀德见了,手忙脚乱,一面哭喊呼叫,一面令丫环取来参汤灌下,约有半个时辰,高行周才渐渐平定,但两眼未睁,先自流下两行热泪来。

  夫人见状,劝道:“老爷,有什么心事,你只管说,不要闷在心里。”

  高行周微微睁开双眼,一字一咬牙,愤愤说道:“我高行周独力难支,不能救汉室江山于危亡,尸位素餐,有愧于心,已为天下人所笑;今郭威又发诏书于诸侯,让进表对他称贺,不然即以叛逆论处,岂不欺人太甚!”

  夫人叹息一声:“唉,老爷也太自强了!你还出兵滑州勤王,杀了那郭威一阵,只是大势已去,孤掌难鸣,那些不动一兵一卒,就跪拜在郭威面前俯首称臣的人,难道还有脸面来耻笑你!”

  “这话固然不错,可是得失寸心知,我终于没有为汉室尽到最大的努力,心里是有愧的。我受汉主深恩,宁可做亡国之臣以死效命,也决不会去事郭威。今郭威又发诏逼进,我以死全节,毫不足惜,只是……”他拿眼看了看高怀德。

  怀德说:“父帅,有话请讲吧!”

  高行周接着说:“只是怀德儿子未受汉禄,如今却因我的关系,获罪于郭威,遗累于后代,我心怎安!”说罢,又长嘘短叹。

  高怀德说:“父帅不必多虑,孩儿来日方长,自有安身立命之地;量那郭威,败军之将,也不敢前来兴事。孩儿侍奉父亲,绥靖一方,也是好事。”

  高行周慢慢地把头摇了摇:“我最大的心事就在这里,我食汉禄,守关是尽忠;你是白身一个,也泡在这里就毫无益处了。”

  怀德说:“父亲年老多病,我在此也算尽孝哇!”

  高行周把头又摇了摇:“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我的病皆由你起。你兄弟怀亮,自幼失散,不知去向,生死未明。只留你一个,再陪我走险,万一有个差错,高氏断宗,我的罪就更大了!”

  “那……”高怀德见父亲悲痛不已,没了主意。

  高行周说:“你谨遵父命,也是尽孝,我主意已定,你即刻打点,和你母亲一块返回原籍,以待时日;若能找到你的兄弟,更是大喜。这心病一除,为父不再愁苦,身体也就无碍了。”

  “官人!……”夫人看出了高行周的意思。想再劝他回心转意,高行周把眼一闭,复又躺下,不再说什么了。

  夫人知道高行周的脾气,他主意已定,八匹马也拉不回来。于是就冲怀德点了点头。意思是就按高行周的话办。

  “父帅!孩儿就按父帅指教,即刻准备启程,还望父帅多加珍重!”

  高行周听说,一咬牙,用手支着床就坐了起来,用手指着东方:“量那郭威,败军之将,也不敢前来送死,你们只管打点启程!”

  夫人上前扶着高行周:“你在病中,为妻离去,要落不贤之名了。”说着,泪扑籁籁落了下来。

  “治了我的心病,你不是个好妻子吗!哈、哈、哈!”他想解嘲装笑,但笑着笑着,却忍不住也流下泪来。

  高怀德呜咽着,他精哭出声来,就捂着嘴跑了出去。夫妻二人抱在一起,都呜呜地放声大恸。

  遵照父亲安排,高怀德护着母亲离开潼关帅府,回山东老家去后,高行周去了心病,身体果然好转起来。形影相吊,孑然一身,高行周一时感到有些孤独,但一生军旅生涯,他对此全不在乎,只是想到这可能就是与妻儿的最后决别,他不免黯然伤神。“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”,想起曹操的诗句,他凄惨地一笑:高行周,你的壮心在哪里!

  一天,高行周正在看书,忽然听见远处有隆隆的炮声:“哪里来了军队?”他正纳闷的时候,副元帅岳元福匆匆地进来:

  “元帅,探马来报,说郭威派大军征讨来了。军队已在城东十里铺下寨。”

  “领兵的大将是谁?”

  “据说是赵匡胤。”

  “啊,是他?”

  “元帅认得?”

  “是赵弘殷的儿子,小时候我见过他。”

  “武艺如何?”

  “初生牛犊。别的还有什么战将?”

  “还不大清楚。”

  “你的想法?”

  “敌情不明,咱们是不是再打探以后决定对策?”元帅身体没有康复,岳元福对于出战心里没有底。

  “也好。”

  就这样,既不挂免战牌,也不开城迎敌。兴冲冲而来的赵匡胤,先吃了高行周的一道“闭门羹”。

  岳元福是无心求战,高行周心里有点奇怪:郭威的战将不少,怎么派了个黄口孺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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