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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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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老板的小眼睛灵活地转了转,仰脸笑了,人格?哈哈哈……别怪我嘴损,这几年跟你们中国农民打交道不少,坑我骗我还少吗?这年头,你们还有人格吗?我可不敢信你们! 屋里死静死静,空气好像凝固了。 万支书和吕淑红脸色很难看。吕淑红涨红着脸正要说什么,这时,韩成贵嗖地站起身,晃晃地走近金老板,眼睛红得要滴血,鄙视的目光,像闪电一样击中了金老板的敏感部位。他抓起一把西餐刀子,瞅冷子往自己粗壮的胳膊连拉三刀,血簌簌地淌落在白酒杯里,手抖抖地端起酒杯,颤声道,金老板,俺们中国农民没有人格,可俺们的血,还他妈是血吗?你狗日的说! 金老板吓呆了,连连闪着身子,讷讷道,是,是血!别这样,别…… 韩成贵将那杯血酒一饮而尽。他红着眼睛,静静心说,金先生,你啥时用地,就铲了庄稼,俺韩成贵不眨一下眼! 金老板说,你是条汉子!地,你先种着…… 韩成贵的胳膊在流血,吕淑红抓起手绢就给他扎了起来,金老板和万支书啥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。刘主任让吕淑红陪韩成贵到医院包扎伤口,自己钻进汽车先走了。韩成贵踉踉跄跄地追出去,问刘主任是不是可以种那块地了,刘主任没搭理他走了。吕淑红笑说,你就放心落胆地种吧。韩成贵转过身,背对着饭店,脸朝着太阳,脸上的每道皱纹都绽得饱满,讷讷道,俺有地种了,有地种了……眼睛里涌满了泪。吕淑红鼻子酸酸的,扶住他受伤的胳膊说,走吧,快到医院去,大热天会感染的。韩成贵愣了愣问,淑红,你是乡里的干部,咋不跟大刘走?吕淑红说,大刘跟你一起长大,可他没血性。从今儿起,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,俺敬佩有血性的男人。当初俺姐没看错人!韩成贵撇撇嘴,喉咙呜呜响着,夸俺呢还是损俺?不是那块地,俺有捅胳膊的瘾啊?吕淑红笑了,笑得意味很复杂,她知道土地在他心里的分量。她与韩成贵走在县城的大街上,忽然生出一个想法,说,成贵哥,种那块地,真是吉凶未卜,俺看呐,你就开荒吧,像俺爷俺姐。韩成贵点点头,说,俺会开荒的,不过,远水难解近渴,再说,俺容不得好地荒着……吕淑红说,你得帮帮俺,上级重视保护耕地,从已利用土地中挖掘再利用土地之源。比如清理空心村,乡长让各村出一个土地员,韩家庄俺可就选你啦!韩成贵听说清理空心村,他说不清这种意义是什么,却被它所激动。跟吕淑红在一起,他时常感到一种跟土地沾边的激情。城里的空气缓慢而浮躁,高楼的影子慢慢倾斜。他深深感到,城市的日子将他挤到外边了。 傍晚,韩成贵回到村里,像个从战场退下来的伤员,胳膊被一条白布兜着。吕淑红直接回了乡政府,让他先到老街上看看。村民的新宅正向村外延伸,老街确实没有多少人家了,晚炊的饭香也没有,场院里是幽暗的,有的门楼已经歪斜,老屋也已老迈。那年大雨,雨水像帘幕一样从檐前垂下,汇入汨汨流淌的路沟。沉闷混浊的轰轰声,传到村子外围的新房里,扣人心魄。他们知道年久失修的老屋倒塌了,村人并没有怎样的惊慌,他们将倒塌的废墟清理掉,然后再用土墙围起来,算是为子孙占下了宅基地。韩成贵走进自家老宅,屋里很暗,他在屋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,眼睛才适应了黑暗。蛛网罩住了他的脸,他也没动。邻居老赵家的养鸡场传来赶鸡上架的响声,他听了一阵儿,鸡鸣就停止了,场院里很安静。他忽然觉得自己疲惫身乏,这时候睡一觉也许很好。他从这座老宅里长大,熟悉这里的气味,平时他很少来这里,听吕淑红说清理空心村了,他却觉得揪心揪肝地沉重,连麻雀梦游般的叫声,都丝丝缕缕地牵动他的神经。他喉咙一痒,猛猛地咳嗽一声。墙那头的养鸡专业户赵狗剩喊,喂,是成贵吗? 狗剩,还没回去呀?韩成贵从黑屋里探出脑袋。 狗剩说,贵哥,小卖铺生意咋样? 韩成贵叹口气说,凑合吧!不过,俺那营生做到头啦,村口的房主老齐要收房子啦! 下一步想做个啥?跟俺养鸡吧! 韩成贵说,俺要种田喽! 狗剩甩过一支烟,将黑乎乎的脑袋探过墙头,问,贵哥,哪儿有地呀?听说搞大棚菜可赚钱哩!你弄到地啦? 韩成贵勾腰拾起烟,夹在耳朵上,说,狗剩,跟你说个小道消息,乡里要清理空心村了,说不定没几天,你这鸡场也得挪挪窝儿啦! 狗剩瞪圆了眼问,贵哥,啥叫空心村? 韩成贵大声道,傻兄弟,咱这儿就是空心村啊!老宅没人住,闲着,不就成空心儿了吗? 狗剩咬咬牙,骂,俺不搬!这是俺家祖宅!谁让俺搬,俺就跟他玩命! 韩成贵说,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到时候一道令下来,由不得你啦! 狗剩心口窝上一股气,骂骂咧咧地缩回脑袋。韩成贵脚杆子颤颤的,他知道乡亲们不答应。本来他也是想不通的,不知怎的,被吕淑红的巧嘴一说,自己就一通百通了。可是,娘能依?他马上想起后院的祠堂。他像梦游似地走到后院里来了。祠堂以一个永久的姿式伫立着,韩成贵掀开破旧的木板门,映入眼底的是黑洞。他一点一点地挪着脚,用手摸到了石碑,然后也摸到了挂在墙上的那架木犁。他心腔一热,喊了声,爹哩!便湿了眼眶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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