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关仁山 > 天壤 > | 上一页 下一页 |
十三 | |
|
|
吕淑红回来了。其实,她来一些时候了,她见小侄女在外玩耍,又见大门紧紧关着,就明白了一切。她走进屋里见韩成贵光着水涝涝的肩膀,逗他说,成贵哥,到俺姐炕头开荒来啦?吕淑梅羞红着脸说,二妹,瞧你!吕淑红笑道,逗逗他,不能让他吃白食儿!韩成贵浑身肌肉都放松了,说,淑红,俺正要去乡政府找你哪!吕淑红微微一怔说,还是空心村那块地?韩成贵摇摇头说,大丈夫哪有翻小肠的?俺是说你爷背土的云梦山。俺想找村里,把他承包过来!修渠泄洪,就可以造田啦!吕淑红眼睛一亮说,俺赞成,这是好主意!将来有条件了,在山上搞小流域治理,搞立体农业。韩成贵忧心地说,眼下俺手头没啥钱,钱都叫金月开美容院了,没那么多本钱抵押租金,万支书和村长能答应?吕淑红说,你想错啦,这不是往他们脸上贴金的事儿吗?成贵,万支书找过俺,自从你分粮闹过一回,他说他当时血往头上涌,俺也是种田人,这些年卖地把心卖冷了,把血卖凉啦,往后得想法子保住耕地!俺觉得,你这个时候找他最好。韩成贵说,俺已说服了狗剩几户农民,他们答应合股跟俺干!吕淑红笑笑说,你要成山寨王啦?韩成贵说你姐就是压寨夫人。吕淑梅不觉洞开心扉说,二妹,你说姐的命苦不苦哇,还得跟他钻山沟子!说着打了一个喷嚏,歪在韩成贵怀里笑着,笑声像歌吟似的。吕淑红陪着笑完问,那些加拿大麦子,后来怎么办的?韩成贵阴眉沉脸地说,快别提麦子,一想起它就孬心!吕淑梅瞪他一眼道,你能耐大,不吃五谷杂粮?人是铁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!后来呀,万支书让会计挨家挨户送去的。吕淑红说万支书是变了个人儿哩。韩成贵一声没吭,把脸扭向秃秃的云梦山。这座古老的没有生命的山岩,漠漠地望着世人,自从大脚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上面,就从此有了活气。他将是大脚爷最忠实的追随者。他望着山,沉默得像个孤独的老人。 淑梅,午后上山! 韩成贵终于大声说。吕淑红说她去开会,就走了,但她答应过几日带水利专家上山。韩成贵和吕淑梅商量,在山顶搭一座小草棚子,日后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。吕淑梅眼下对他是百依百顺。两人将油毡、苇草和绳子装在拖拉机后斗里。拖拉机开到山脚土包跟前就开不动了。韩成贵和吕淑梅将东西一步一步搬到了山顶。他们没有看见烧石的大脚爷,没有看见一丝烟雾。韩成贵估计大脚爷到土山背土去了。 韩成贵在山石上跺跺脚,石头发出空洞的响声。他弯腰寻着,却发现一个黑黑的洞口。他惊喜地叫了一声,淑梅,这儿有洞。他意外的发现将减轻搭棚子的劳累。他将油毡和苇草抱进洞里,铺在潮湿的岩石上。他趴在苇草上打了个滚,一伸手,将吕淑梅也拽倒在上面。两个抱成一团格格笑着。他在这里的光线下瞅淑梅的脸,白皙,却隐隐透出淡黄的斑蛾。有女人陪着,韩成贵很踏实。他顺洞口往下看,那里,明明亮亮的淡黄的山路随着冈坡跌下,好像跌进了深谷。山那边,很远很远山的尽头,冒出一堆苍郁浓重的影子,那是陈金月的娘家马台庄。这座云梦山的归属,两村一直有争议。旧社会还闹出了人命。秃山荒着,后来没人去死争了,陈金月她爹当人情送给了韩家庄。他管这山叫陈金月带过来的嫁妆。金月不懂这山的分量,她从没到山上来过一次,她只顾自己。韩成贵想着目光模糊了,凉凉的水滴落进脖子里,他缩着脑袋望着洞顶,洞顶的红岩上含着一片水珠,他觉得他和金月这段婚事,只不过是一个露珠儿般脆弱的梦。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,一声响雷,伴随一阵阵山风吹进洞来。日头埋入云里,大山在苍灰的天穹下显得阴沉暗淡。韩成贵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响的雷,浑身打了个寒噤。吕淑梅也怯怯地展眼,贵,咱们快下山吧。赶上连阴雨,咱们就困在这鬼地方啦!韩成贵掏出兜里的小本子说,俺等的就是雨天哩,俺出去看看,弄清山顶洪水的流向,将来造山渠就妥啦。吕淑梅拉拉他的胳膊说,俺不让你去,那多险啊!韩成贵摘开她的手说,别怕,你等着俺!说完扭头朝洞外看,山在云雾里缥缥缈缈,山梁子若隐若现。他知道大雨落下来之后在山顶集结,沿山梁子流泄到山谷,再沿干涸的横河河床滚滚奔流,润养平原上的生灵。大脚爷背上山的泥土,就是被山洪冲下去的,淤积了河床。几百年上千年,没有人敢打云梦山的主意,就是这个症结哩。韩成贵一探头,就有石块散沙硬硬地打在脸上。他拿一块油毡遮住脸,弯腰钻出洞子。韩成贵朝山顶爬了几步,滂沱大雨就落下来。 乌鸦在雨里怪叫着,耷拉着水淋淋的翅膀钻进洞里。韩成贵瞪大酱麻色的眼睛,却看不到雨线,感觉雨水泼下来一样,砸在山岩上,发出亮生生的碎音。又爬了几步,他终于将一条腿卡在一块石缝里,另一只手攀住青棉树,探头观察山洪流向。急水从沟沟岔岔涌出来,汇往刀形的山汊子。山汊子里的水吼唱着滚滚而下,卷着山块、树枝和碎土。韩成贵看来是不可能拿本记了,本子早已淋透,他又怕脑子记不好,就背着一块长条山石,将它竖在了山顶,韩成贵撸着水涝涝的脑袋说,淑梅,这长条石就是座标,它是将来山渠的源头! | |
|
|
太玄书阁(xuge.org) |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