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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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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的问题请恕老朽无解,先生内在的束缚只能靠自己突破。” 老者说完后,比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我和暖暖便站起身离开。 “请等等。”老者叫住我们,“字是会变的,几年后或许就不同了。你们日后可以跟纸上的字比对。” 老者将那两张纸递给我们,暖暖伸手接过。 我只走了两步,又回头再将一枚铜钱放在老者面前,问:“请问我和她适合吗?” “你们是两个人,所以算两个问题。”老者说。 我只好又掏出一枚铜钱放桌上。 “你问的是性格吗?”老者说。 “对。”我说完后,右手抓起桌上一枚铜钱。 老者略显惊讶,我说:“因为你也问了一个问题。” 老者首次露出微笑,说:“如鱼得水,意气相投。” 我右手握住铜钱,化拳为掌拍了桌面,铜钱碰撞木桌时发出清脆声响。 “还有……”暖暖在身旁,我不敢直接问,但还是鼓起勇气,说,“比方说,一男一女,意气相投外,还有别的,也相投吗?” 老者抓起这枚铜钱,右手顺势斜抛上空,铜钱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后,噗通一声掉进苏州河里。 “这个问题要问老天。”老者说。 离开那座亭子,我和暖暖若有所思,都不说话。 “你觉得刚刚那位老先生如何?” 我说完后,递了枚铜钱给暖暖,她伸手接过。 “挺怪的。”暖暖又将那枚铜钱递给我,问,“你觉得呢?” “不是挺怪。”我说,“是非常怪。” 然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相视而笑。 大伙在一座两层楼高的石孔桥上集合,我们便从北宫门离开颐和园。 无论在车上,学校食堂里吃饭、洗澡,我脑海里都不断浮现老者的胡须。 洗完澡到教室聊天,问了很多同学是否也让那位老者算字? 结果大家都是经过而已,并未坐下来算字;只有学弟坐下来。 “我以为是问姻缘的,便让他算字。”学弟说。 学弟说老者尚未开口,他便说出生辰八字,还问自己的姻缘是否在北方? “你的姻缘在嵩山,对台湾来说是北方没错。”我插嘴说。 “为什么在嵩山?”学弟很好奇。 “嵩山少林寺。”我说,“你是出家的命。” “学长。”学弟苦着脸,“别开这玩笑。” “好。”我笑了笑,“老先生怎么说?” “那老先生说:不问姻缘,只问性格。我只好乖乖写字。” 学弟把他写字的那张纸拿给我,竖排写的是:我肚子好饿想回家吃饭。横排写的是:你不问姻缘坐在这干嘛。横竖的排列是┬,横排和竖排不直也不歪,像S型弧线。字体既歪又斜,字的大小也不一。 老者说学弟的思考无定理、没规范,容易恣意妄为;但因个性好,所以字迹随性反而是一种福报。 “对了。”我说,“你为什么想问姻缘?” 学弟示意我放低音量,然后轻声说:“借一步说话。” 学弟往教室外走去,我站起身走了一步便停。 “学长。”学弟说,“怎么了?” “我已经借你一步了。”我说。 学弟跑过来,气急败坏地推着我一道离开教室。 远远离开教室,学弟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,我们席地而坐。 “学长。”学弟开口,“你知道我喜欢王克吗?” “看得出来。”我说。 “这么神?”学弟很惊讶。 “白痴才看不出来。”我说,“你喜欢王克,所以呢?” “我们后天早上就要回台湾了,我想……”学弟的神情有些扭捏。 我大梦初醒。 是啊,就快回去了,也该回去了。 来北京这些天,没兴起想家的念头,一时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。 但不管自己是适应或喜欢这里,终究是要回家的。 “要回台湾了,所以呢?”定了定神,我说。 “我想告诉王克,我喜欢她。”学弟说。 “那很好啊。”我说。 “可是如果她也喜欢我,该怎么办?” “你喜欢她、她喜欢你,不是皆大欢喜?” “我在台湾,王克在北京啊。”学弟的语气略显激动,“路途这么遥远,还隔了台湾海峡,以后怎么走下去呢?” “那就别告诉她,当作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吧。” “我怕以后到老还是孤单一人,牵着老狗在公园散步时,低着头告诉它:我曾经在年轻时喜欢一个女孩喔,但我没告诉她,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说完便掉下泪。而老狗只能汪汪两声,舔去我眼角的泪珠。然后我默默坐在公园掉了漆的长椅上,看着天边的夕阳下山。夜幕低垂后,一人一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。” 学弟越说越急、越急越快,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换气。 “你可以去写小说了。”我说。 “我是认真的。”学弟说,“学长,你不也喜欢暖暖?” “你看得出来?” “我也不是白痴。”学弟说,“你会怎么做?” 学弟,我大你两岁。在我们这个年纪,每增加一岁,纯真便死去一些。 我曾经也向往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式爱情;但菊花已在现实生活中枯萎,而我也不再悠然。 这并不是我喜欢你、你喜欢我便可以在一起的世界。 这世界有山、有海,也有墙,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平坦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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