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张小娴 > 面包树上的女人 | 上页 下页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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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二章 恋人的感觉 闯入课室的男生,戴着一顶鸭舌帽,架着一副粗黑边眼镜,我没法看清楚他双眼,只看到他有一张过分苍白的脸,比一张白纸稍微有点颜色。他叫林方文,开课后一个月才到,肯定是后备生。 林方文选了前排的位置,就在我前面。他把饮了一半的可乐放在桌上,然后掏出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,那本不是什么书,而是漫画,是《龙虎门》。大学中文系的一年级生,日常读物竟是《龙虎门》! “如果要看《龙虎门》,为什么不坐到后面呢?”我跟他说。 他回头,大量我一次。 “前面比较凉快。”他说。 “啊!原来是这样。” 我最讨厌故弄玄虚的人。 像他这种人,一定会在三个月内勾搭一个女生,那个傻兮兮的女生便会替他收拾房间,他坐享其成,然后在离开大学前抛弃她。他的房间除了有大量《龙虎门》外,应该还有大批色情杂志和一副麻将。 第二天,林方文又选了最前排的位置坐下。他从背囊里,拿出一本《花花公子》。 林方文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,先是看《龙虎门》,然后是《花花公子》,甚至马经。偶然,他会一本正经地看《号外》,总之,从来没有看课堂上应该看的书。 有几个男生跟他来往,他们说,他来自油麻地区一间不见经传的学校。他能考入港大,真是异数。 林方文从来没有摘下他的鸭舌帽,在校园任何一处,碰上他,他都戴着那顶鸭舌帽。即使三十三度高温,他仍然没意思摘下帽子。我想,他若不是额头有一个打洞,便是根本没有头发。 一天,上新诗课的时候,他竟然穿了一双凉鞋,露出十只脚趾,翘起双脚看《姊妹》。《姊妹》是我上发廊才看的。他为什么看一本妇女卫生手册?难道他也有妇科问题? 那天我无心细想他为什么看《姊妹》,我只留意他的脚趾。我觉得脚趾是一个人身体最神秘的部分。除了在家里或去游泳,我外出一定不会让人看到我的脚趾。脚趾好比私处,让人看见,总是很不自然。 林方文的十只脚趾很清洁,不太长也不太短,也不算分得开。最难得的,是他的第二只脚趾比脚趾公短,应该不会是一个穷人。看着他十只脚趾,我有偷窥的感觉。 下课后,林方文走到我前面,问我:“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的脚趾?” 他把我吓了一跳,我没想到他知道我一直在偷看他的脚趾。 “谁看你的脚趾!”我若无其事在他身边走过。 我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盯着我。那是头一次,我对一个男人,有一点心跳的感觉。但,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,我会喜欢他。如果有一点心跳,那是因为被他揭穿了我在偷窥他,因此感到尴尬。 同日下午上另一节课,林方文脚上换了一对帆船鞋。他坐在我前面,回头对我说: “我特意换上一双密头鞋,不让你看到我的脚趾。” 说罢,他得意洋洋翻看新出版的《龙虎门》。而那一刻,我竟然没有还击之力,给他打得一败涂地。 晚上,我跟迪之吃饭,她拿了林正平最新的唱片给我,里面有《人间》。迪之说,林正平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找她。我不懂说什么,看着她哀伤地离去。男人如果要走,又怎能留得住呢? 我在被窝里听《人间》: “有几多首歌, 我一生能为你唱, 从相遇的那一天,那些少年的岁月—— 该有雨,洗去错误的足印, 该有雪,擦去脸上的模糊——” 我在歌声中睡去。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早上,下着滂沱大雨,我在街上站了四十五分钟,还没法截停一辆出租车。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,车上的人叫我上车,他是林方文。我已经全身湿透,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。 “谢谢你。”我对他说。 他没有理会我,那顶鸭舌帽压得很低,脸很模糊。电台刚好播放着《人间》: “从相遇的那一天, 那些少年的岁月, 该有雨,洗去错误的足印, 该有雪,擦去脸上的模糊——。” 我的身体轻微随着歌声摆动。 “你很喜欢这首歌吗?”林方文问我。 我点头。他沉默不语。我们听着同一首歌。 那首歌,总是叫每一个人无端地伤感,连看《龙虎门》和《花花公子》的林方文,也不例外。 出租车到了港大,我找钱包付钱,林方文对我说:“不用你付钱。” 他就这样付了出租车费,完全不需征求我的同意。 “喂!”他叫我。 “什么事?” 他把外套脱下来扔给我: “你把衣服拿去。” “不用。”我说。 “你的衣服湿透了。”他说。 “我不怕冷。”我说。 “我不知道你冷不冷,但你现在好像穿了透视装。” 我看看自己,才发现身上的白恤衫湿透,整个胸罩浮现得一清二楚,我把林方文的外套抱在胸前,尴尬得不敢望他。 接着的一课,林方文没有出现。我的恤衫已干透。我把外套拿去宿舍还给他。 他不在宿舍里,房门没有关上,我走进去,以为自己走进了一间旧书局。他整个房间都是书,半张床给书本霸占了。房里并没有大量的《龙虎门》、《花花公子》或《姊妹》。有《战争与和平》,也有《百年孤寂》,他原来也看那些书。桌面很凌乱,翻看一下桌上的纸张,其中一张纸上,有《人间》的歌词。 “有几多首歌,我一生能为你唱? 从相遇的那一天,那些少年的岁月——” 他竟然那么无聊把歌词抄一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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