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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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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二 父母都不在的两年在琵琶似乎是常态。太平常了,前前后后延伸,进了永恒。夏天每晚都跟老妈子们坐在后院里乘凉。王发一见她们来,就立起身来,进屋去在汗衫上加件小褂,再回来坐在屋外的黑夜里。 “王爷还真有规矩,”葵花低声道,“外头黑不溜丢的,还非穿上小褂子。” “王爷还是守老规矩。”何干说。 她们放下了长板凳,只看见王发的香烟头在另一角闪着红光,可是却觉得有必要压低声音。 “小板凳搬这儿来,陵少爷。”秦干说,“这里,靠蚊香近些,可别打翻了。” “秦大妈你看这月亮有多大?”何干问,倒像是没想到过。每次看就每次糊涂。 “你看呢?”秦干客气地反问。 “眼睛不行了,看不清了。你们这小眼睛看月亮有多大?”她问两个孩子。 琵琶迟疑地举高了一只手对着月亮,拿拇指尖比了比,“这么大。” “多大?有银角子大?单角子还是双角子?” 不曾有人这么有兴趣想知道她说什么。她很乐于回答,“单角子。” “唉,小人小眼!”何干叹口气道,“我看着总有脸盆大。老喽,老喽。佟大妈,你看有多大?” 佟干是浆洗的老妈子,美其名是保母,窘笑着答:“何大妈,你说脸盆大么?嗳,差不多那么大。嗳,今晚的月亮真大。” “我看也不过碗那么大。”秦干纠正她。 “你小,秦大妈。”何干说,“比我小着好几岁呢。” “还小。岁月不饶人呐。”秦干说了句俗语。 “嗳,岁月不饶人啊。” “你哪里老了,何大妈,”葵花说,“只是白头发看着老。” “我在你这年纪,头发就花白了。” “你是那种少年白头的。”葵花说。 “嗳,就是为了这个才进得了这个家的门。老太太不要三十五岁以下的人,我还得瞒着岁数。” 老太太自己是寡妇,顶珍惜名声,用的人也都是寡妇,过了三十五才算是到了心如止水的年纪。基于人道的理由,她也不买丫头。况且丫头麻烦,喜欢跟男佣人打情骂俏,勾引年轻的少爷。何干其实才二十九岁,谎报是三十六岁。始终提着一颗心,唯恐有人揭穿了。同村的人不时出来帮工,沈家与多数的亲戚家里的佣人都是从老太太的家乡荐来的。那块土地贫瘠,男人下田,女人也得干活,所以才不裹小脚。沈家到现在还是都用同一个地方来的老妈子,都是一双大脚,只有秦干是陪嫁过来的,裹小脚。她是南京城外的乡下来的,土地富庶,养鸭子,种稻,女人都待在家里呵护一双三寸金莲。 “小姐会不会写我的名字?”浆洗的老妈子问。 “佟,我会写佟字。” “小姐也帮我扇上烫个字。” “我现在就烫。”她伸手拿蚊香。 “先拿张纸写出来。”何干说。 “不会写错的。” “先写出来,拿给志远看过。”何干说。楚志远识字。 “我知道怎么写。”她凭空写个字。 “拿给志远看过。一烫上错了也改不了了。” 楚志远不同别的男佣人住一块,在后院单独有间小屋,小小的拉毛水泥屋,倒像是贮煤箱或更夫的亭子。琵琶从不觉得奇怪他和葵花是夫妻,两人却不住在一块。都是为了回避在别人家里有男女之事的禁忌。让外人在自家屋子里行周公之礼会带来晦气。志远虽然不住在屋里,斗室仍像是单身汉住的。葵花有时来找他,可是她在楼上有自己睡觉的地方。老妈子都管她叫志远的新娘子,不叫葵花了,葵花是她卖身当丫头的名字,她已经赎了身。在这个都是老妇人和小孩的屋子里,她永远是新娘子。婚姻在这里太稀罕了。 琵琶走进热得跟火炉一样的小屋。志远躺在小床上,就着昏暗的灯泡看书。 “写对了。”她出来了,一壁说。志远的窗子透出微光,她就着光拿着蚊香在芭蕉扇上点字,点得不够快,焦褐色小点就会烧出一个洞来。 “志远怎么不出来?里头多热啊。”秦干说。 “不管他。”葵花不高兴地咕哝,“他愿意热。” “志远老在看书。”何干说,“真用功。” “他在看《三国演义》。”琵琶说。 “看来看去老是这一本。”他媳妇说。 “你们小两口结婚多久了?”何干问。“还没有孩子。”她笑着说。 葵花只难为情地应付了声:“儿女要看天意。” “回来,陵少爷,别到角落里去,蜈蚣咬!”秦干喊。 “人家说颧骨高的女人克夫。”何干说,“可是拿我跟秦大妈说吧,我们两个都不高。倒是佟大妈,她的颧骨倒高了,可是他们两口子倒是守到老。” “我那个老鬼啊,”佟干骂着,“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。” “你这是说气话。”何干说,“都说老夫老妻嚜。” “老来伴。”葵花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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