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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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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那个老鬼可不是。”佟干忙窘笑道,“越想他死,他越不死,非得先把人累死不可。” “秦大妈最好了。”葵花说,“有儿子有孙子,家里还有房子有地,不用操心。” “是啊,哪像我。”何干说,“这把年纪了还拖着一大家子要我养活。” “我要是你啊,秦大妈,就回家去享福了。何苦来,这把年纪了,还在外头吃别人家的米?”葵花说。 “是啊,像我们是不得已。”何干说。 “我是天生的劳碌命。”秦干笑道。 一听她的声口,大家都沉默了。太莽撞了。秦干是能不提就绝口不提自己家里。一定是同儿子媳妇怄气,赌气出来的。不过儿子总定时写信来,该也不算太坏。她五十岁年纪,清秀伶俐,只是头发稀了,脸上有眼袋。她识点字。写信回家也是去请人代写,找街上帮人写信的,不像别的老妈子会找志远帮她们写。 “今年藤萝开得好。”葵花说。 “嗳,还没谢呢。”佟干说。 她们总不到园子里坐在藤萝花下。屋子的前头不是她们去的地方。 “老太太从前爱吃藤萝花饼,摘下花来和在面糊里。”何干说。她的手艺很高,虽然日常并不负责做饭。 “藤萝花饼是什么滋味?”秦干说。 “没有多大味道,就只是甜丝丝的。太太也叫我做。” 一提起太太葵花就叹气。她是陪房的丫头,算是嫁妆的一部份。“去了多久了?”她半低声说,“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。” 何干叹口气,“嗳,只有天知道了。” 秦干也是陪嫁来的,总自认是娘家的人,暂借给亲戚家使唤的。她什么也没说,不是因为不苟同背地里嚼舌根,就是碍于在别人家作客不好失礼。 “说个故事,何干。”琵琶推她的膝盖。只要有一会儿没人说话,她就怕会有人说该上床了。 “说什么呢?我的故事都说完了。让秦干说一个吧。” “说个故事,秦干。”琵琶不喜欢叫秦干,知道除非是陵问她,她是不肯的。可是陵总不说话。能摇头点头他就一声也不吭,连秦干也哄不出他一句话来。 “要志远来说《三国演义》。”秦干说。 “志远?”他媳妇嗤笑道,“早给他们拖去打麻将了。” “打麻将?这么热的天?”秦干惊诧地说。 “听,他们在拖桌子倒骨牌了。” 何干转过头去看,“王爷也走了。” “里头多热。他们真不在乎。”秦干说。 老妈子们默默听着骨牌响。 “说个故事,何干。” “说什么呢?肚子里那点故事都讲完了,没有了。” “就说那个纹石变成了漂亮女人的故事。” “你都知道啦。” “说嚜。说纹石的故事。” “我们那儿也有这么一个故事,说的是蚌蛤。”秦干说,“捡个蚌蛤回家更有道理。” “嗳,我们那里说纹石,都是这么说的。”何干说。 “陵少爷!别进去,臭虫咬!”秦干趁他还没溜进男人住的地方,便把他拉了回来。 “哟,我们有臭虫。”厨子老吴在麻将桌上嘟囔。 打杂的嗤笑,“她自己一双小脚,前头卖姜,后头买鸭蛋。”他套用从前别人形容缠足身材变形的说法,脚趾长又多疙瘩,脚跟往外凸,既圆又肿。 志远瞅了他们一眼,制止了他们。怕秦干听见,她的嘴巴可不饶人。 “坐这里,陵少爷,坐好,我给你讲个故事。”秦干说,“从前古时候发大水,都是人心太坏了,触怒了老天爷,所以发大水,人都死光了。就剩下两个人,姐弟俩。弟弟就跟姐姐说:‘只剩我们两个了,我们得成亲,传宗接代。’姐姐不肯,说:‘那不行,我们是亲姐弟。’弟弟说没办法,人都死光了。末了,姐姐说:‘好吧,你要是追得上我,就嫁给你。’姐姐就跑,弟弟在后头追,追不上她。哪晓得地上有个乌龟,绊了姐姐的脚,跌了一跤,给弟弟追上了,只好嫁给他。姐姐恨那乌龟,拿石头去砸乌龟,所以现在的乌龟壳一块一块的。” “可不是真的,乌龟壳真是一块一块的。”葵花笑着说。 琵琶听了非常不好意思,不朝弟弟看。他也不看她。两人什么事都一起,洗澡也同一个澡盆洗,省热水,佣人懒得从楼下的厨房提水上来。家里有现代的浴室,只有冷水。有时候何干忙就让佟干帮着洗澡。看姐弟俩扁平的背,总叹气。 “不像我们的孩子,背上一道沟。”她跟秦干说,可怜地笑着,“都说沟填平了有福气。” “我们那儿不作兴这么说。” 琵琶跟陵各坐一端,脚不相触,在蒸气中和他面对面,老妈子们四只手忙着,他的猫儿脸咧着嘴,露出门牙缝,泼着水玩。她知道哪里不该看。秦干常抱着他在后院把尿,拨开开裆袴,扶着他的小麻雀。 “小心小麻雀着了凉。”葵花会笑着喊,而厨子会说: “小心小鸡咬了小麻雀。” “六七岁的孩子开始懂事了,”何干有次说,“这两个还好,听话。” 他们坐在月光下,等着另一阵清风。秦干说了白蛇变成美丽的女人,嫁给年青书生的故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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