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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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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青的媳妇把露往旁边一拉,没什么道理,只是强调是机密。“说是要冲喜。”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,让家中的独子结婚,好让喜气把死亡冲出去。 “明怎么说?”露问道。 “麻烦就在这儿,他不肯。大伯母都想死了。” 珊瑚不作声,另外两人也尽量不看她。 “赶着结婚只怕也难找到对象。”露道。 “对象倒是很多,就是他不肯。” “明呢?不在家?”珊瑚大声道,打断了两人说话。 “出去选棺木。周家觉得先预备下,冲一冲也好。” 这又是另一种的做法,孤注一掷,特为的触霉头,以毒攻毒。 “她的脑筋还清楚吗?” “很清楚,像是在等人。” “等雪渔先生?”露低声问道。 年青媳妇点头,“病了一年了,从没来看望过一次。” “她没疑心什么?” “没有,提也不提。恨死了。” 出于对尊长的敬意,她不说“恨死他了”。静默的片刻里,只觉恨意笼罩了每一个人。 “都已经这样了,索性跟她直说算了。”露说。 “我也是这么说,他们现在就在里头商量。”她朝后面的房间勾了勾下巴,“跟她说了,让她也心安。可是怕这么一惊吓,吃不住。谁敢说。” “明的意思呢?”露问道。 “他倒是不置可否,我看他根本挑不起什么担子。大伯母把他当亲生儿子,拉扯到大,现在也该拿出个儿子样来。” 露劝解道:“明也有他的难处。他是做儿子的,母亲又生命垂危。” “话是没错,可是现在是他拿主意的时候了,他是儿子啊。” “进去吧。”珊瑚道。 林妈先进病人房间去探过,这时立在门口等她们。三人进去了,罗家的年青媳妇也进了后面的房间。 房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台灯,拿报纸摺成灯罩。台灯四周药瓶子闪烁着微光。房间另一头燃着一炷香,散发出古寺的寂然。 “今天好些了,雪渔太太?”露问道。 “嗳。”表大妈轻声说,在枕头上微微点头。 “快别说话,看累着了,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。”珊瑚道。 “快秋天了,你的病马上也会好起来。今年夏天太烦腻了。”露道。 “眼镜。” 林妈帮她戴上眼镜。薄窄的金属框戴在她脸上,显得太宽了。鼻子边变深的纹路使她淡淡的笑变得尖酸。 “我自己也病了。”露说,“琵琶也刚出院,珊瑚洋行里忙,不然我们老早就来了。” “洋行里洋人去度假了,缺少人手。” 说这些做什么,琵琶心里想,她只想知道一件事,这件事会让天堂与地狱截然不同。 “房里太热了。”雪渔太太虚弱地说。 “不会,不会,这房间凉快,朝南,是不是,珊瑚?” “朝东南吧?” 雪渔太太懒洋洋的,表现得冷淡,眼皮在眼镜后向下搭拉着。 “我们走了,过两天再来看你。”露说。 年青的罗家媳妇在外面等她们,搀住露和珊瑚的胳膊。 “表大爷和表大妈请两位进去,想问问你们的意见。” “哪有我们说话的份?我们是哪牌名上的人?”她们两人都说。 可是还是让自己给请进了会议室。琵琶也跟了进去。她没见过表大妈的哥哥嫂子,倒是见过了她的侄子外甥跟甥侄媳妇。表大妈的哥哥满头白发,一脸络腮胡,同露和珊瑚说: “两位是她的好朋友,是不是觉得该跟她说实话?” “这事没有我们插嘴的余地,我们是外人。”珊瑚道。 “尤其是我,连亲戚也谈不上。”露嗫嚅道,说的是她已经离婚了。 “我们都是外人。”她哥哥道,“我们姓周,她姓罗。” “舅舅是大妈自己人。”一个罗家人道,“舅舅决定的事,没有人会反对。” “这是你们罗家的事。” “大妈最相信舅舅啊。” “她是你们家的人,我不能担这个责任。” “我们更担不起,我们是小辈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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