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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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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主席和菊咬筋谈话的时候,邓秀梅一声不做,靠近床边留心观察病人的气色。她看见他红光满脸,盖着冬被,脸上毛毛汗,连成一片片,在从窗口投映进来的光亮里,发着晶莹的闪光。她又细数他的呼吸,觉得很正常,一点没有急促和缓慢的征象。她心里疑惑,装作无意地说道: “要是痧,应该扯背上。” “扯了,也不见效。”菊咬筋说。 “让我看看扯的地方对不对。”邓秀梅说。 菊咬筋叫堂客把他扶得翻个身,又叫她把被窝掀开,褂子揭起,露出两溜新扯的紫红的痕印,邓秀梅还是心疑,但是不动声色地说道: “真是发烧了。” 等他们出了房间,脚步声远了,菊咬筋攀开帐子,从床上跳到踏板上,一边穿鞋子,一边低声地骂道: “娘的,老子烧不烧,干你屁事,你吃的河水管得真宽,管到我名下来了。” “你这不是二十五里骂知县?是角色,你敢当面抢白她两句!”他堂客趁势气他。 “你以为我不敢?怕她这个野杂种?” “莫作口孽吧,人家来看你,又没惹发你,为什么要这样恨她,骂她?” “蠢宝,你晓得他们来做什么的吗?” “劝你入社的。” “亏你猜到了。” “不入就不入,何必装病呢?” “我懒得跟他们劳神,这样,一下就把他们堵住了。” “真是出俗相,还不把绉纱解了筛米去呀?我等夜饭米下锅。” 菊咬筋解下绉纱,起身进碓屋。不料刚跨出房门,只见李主席奔进地坪,飞上阶矶,向他走来了,他躲闪不及,只得勉强迎上去。李主席看见他去了绉纱,病容完全没有了,大笑起来说: “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,好得这样快?邓秀梅实在会猜,你真没有病,扯得一溜一溜鲜红的,不痛吗?我们来,你不欢迎,几句话就打发走了,何必架这样的大势?” 李主席的这席话,说得菊咬筋满脸通红,平常能说会道的舌子,如今好像冰住了一样。他那高高大大的身子,堵在门边,痴痴呆呆地,像一段木头。李主席没有再笑,走起拢去,拍拍他的肩膀说: “老弟,为人诚实是第一要紧,你不想入社,只要明白地说了,我们决不会来勉强你,‘自愿互利’,这是上级交代下来的政策。邓秀梅说你没得病,我还不信,替你分辩,说:‘哪里的话?没得病,装病做什么?’她说:‘看他红光满脸的,准定没有病,不信你进去看看。’我就来了。阿弥陀佛,你真没有病,我们放心了。其实,装装病也没得关系,我们不怪你,不要多心。” 菊咬筋脸上红一阵,白一阵,李月辉心存忠厚,看见他这样尴尬,就不再挖苦,改口说道:“入社的事,改天再谈吧,不过我通知你,你的那点公粮尾欠,应该交清了。” “我就去交。”菊咬筋连忙答应,高兴李主席改变了话题,使他离开了窘境。 李主席告辞出来。菊咬筋送了几步,回到屋里,骂了一阵娘,又到碓屋里筛米去了。堂客走进碓屋,低声埋怨道: “真是,你这个人哪!看你如何出去见得人?” “再多嘴,我一家伙打死你。”菊咬筋举起手边一根篾板子。 “只有欺侮我是好角色。”堂客低声念着走开了。 筛完了米,菊咬筋把碓屋收拾干净,就到灶门口,坐在灶下矮凳上,一边抽烟,一边想心事。他枯起浓黑的眉毛,转动那双栗色的眼睛,思前想后,考虑得又遥远,又切近,他想:“我有牛、有猪、有粪草、有全套家什,田又近又好,为什么要入到社里去给人揩油?”接着,他下定决心:“决不能入,入了会连老本都蚀掉。不过,要想个法子来对付他们,听婆婆子口气,他们还会来啰嗦。” “你来一下!”菊咬筋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。 他堂客在阶矶上洗衣,听见这一声,晓得是叫她,连忙伸起腰,用抹胸子把手揩干,走到他面前问道: “做什么?” “你过来,跟你商量一件事。”菊咬筋说。 堂客走拢来,菊咬筋在她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,她摇一摇头。 “你干不干?”他威胁了。 “我怕又会出俗相。”堂客笑笑说。 “你是真不肯,还是假不肯?”菊咬筋对她鼓一鼓眼睛。 “实其要这样,我有什么不肯啰!” 第二天,刚吃完早饭,刘雨生来了。才走进地坪,就听菊咬筋堂客在灶门口吵叫: “我高低不入。你要入,你一个人背时去吧!” “这有什么背时呢?”菊咬筋反问。 “不背时有鬼!你搞互助组,还没尝到那个味?抢火色,都是叫化子照火,只往自己怀里扒,互助个屁!” “互助组是互助组,社是社,社要好些。”菊咬筋解释。 “好到天上去,我也不眼红。你要打算入,我把我和崽女的田都分出来。” “要分家吗?” “对不住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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