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太玄书阁 > 周立波 > 山乡巨变 | 上页 下页 |
| 一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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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过突击会和妇女会,社里出工人数大大增加了,平夙不大出工的张桂贞和盛淑君妈妈也都来了。这一天,都好好地干了一整日。 晚上,李永和从盛清明那里拿来一管三眼铳,把三个眼都筑了火药,安好引线,放在他床边。第二天鸡叫头回,大约是四更天气,李永和翻身起来,衣也不穿,肩起三眼铳,摸到盒火柴,跑到地坪里,对着略有星光的夜空,接连放了三声铳。爆炸似的这巨响,震得他屋里的纸窗都发响,屋后树上几只鸟,扑扑的飞了。铳响的回音还没有全落,李永和抬头望去,使他吃一惊,塘边柳树上挂起一个点着的灯笼,已经有人干开了。“那是哪个社员啊?”他一边想,一边连忙跑过去,发现这些舍得干的人不是社员,而是菊咬筋一家。 “你真早。起来好久了?”李永和问王菊生。 “不早,不早,才起来不久。”王菊生回答,其实,据李永和后来查到,他是半夜就起的。怕农业社也学他的样,他说着假话。 这天是个回霜天,没有打霜,也不起风,但也没有出太阳。三眼铳响后,大家陆续起来了,虽说还是走在王菊生后头,大家的劲头总算还不小,扎扎实实挑了一整天。 第三天,李永和半夜爬起,跑到地坪里一望,没有灯笼,菊咬筋没有起来,李永和欢喜不尽,连忙放三声号铳。 就在这夜里,天气起了巨大的变化,刮着北风,十分寒冷。“这是寒流吧?”李永和心想。等他把汽灯点着,挂在塘边柳树上,他看出了,凡是灯光照到的地方,塘基上的杂草上,菜园子的篱笆上,尽是白霜。塘角浅水荡子里结了一层冰。男女突击队员们带着箢箕和耙头一个一个跑来。有个后生子,没穿棉袄,冷得打寒颤,连忙在月塘近边,用稻草、干柴生起一堆火,其他的人都来烤火了。有几个调皮的角色,悄风躲影,走到附近的茅屋,休息去了。一时间,没有一个人下塘。 “这是搞的么子名堂啊,这样早叫我们起来点起灯烤火?”有人埋怨了。 李永和不声不响,把鞋子一脱,提一把耙头,一马当先,跳进了塘角的泥水里,两脚踩着泥上的薄冰,霍嚓霍嚓响,冷得牙齿打战了。他大声嚷道: “突击队员们,不要烤火了,我们要学解放军战士,上甘岭的英雄,他们不怕死,我们还怕冷?快下来,干呀!” 他一边叫,一边用耙头把黑泥挖进箢箕里。紧接着,正在烤火的陈孟春跳了起来,把鞋子一撂,跳进了塘里: “快下来吧,不冷,一点也不冷。” “冷也不怕啊。”说这话的是盛淑君,她扎起裤脚,也下去了。她的背后,跟着盛佳秀和陈雪春,这个细妹子,个子还没有长足,矮矮墩墩,但扎脚勒手,好像浑身都是劲。 看见妇女动手了,火边的后生子们便都下来了。塘角边和塘基上,人们挖的挖,挑的挑,有人还唱山歌了。 大家才挑了两担,菊咬筋一家三人就来到了。菊咬手里提了个灯笼。看见社里的汽灯照得四面八方都雪亮,他吹熄了灯笼。 “借光不行啊,老兄。”陈孟春对菊咬筋说,一半是顶真,一半是青年人惯有的轻快的玩笑。 “借了你们什么光?”金妹子含怒地答白。 “灯光。你没有眼睛?”陈孟春说。 “哪个叫你点灯的,是我爸爸么?”金妹子的嘴巴风快的。 两个人,你一句,我一句,吵闹起来了。开首一阵,冲突还只限于他们两个人,一边是个十八九岁的夙有冒失名声的后生子,一边是个十二三岁的全不谙事的小丫头。对骂虽剧烈,形势还不算严重,李永和两次要孟春不吵,担心耽误工夫的王菊生也三番两次喝骂他女儿:“你还不少讲几句!”但是,讨厌王家、血气方刚的孟春不只是不肯罢休,还不满足于单跟金妹子拌嘴,存心要把战斗的火焰延烧到王菊生本人。看见王菊生不但不来招惹,还想骂退自己的女儿,他心里一急,冲口说出一句不知轻重的话来: “有种有根,无种不生,什么蔸子长什么苗,一点都不假。” “孟春伢子,”菊咬堂客心里冒火了,放下扁担,奔了上来,“你这是骂哪一个?” “骂那答白的。”孟春回应。挑着空箢箕,逼近她一步,他心里觉得虽说还不是菊咬本人,但比起金妹子来,有点像一个对手。 “你口里放干净一点,莫要扯起人来施礼,告诉你吧。”菊咬堂客警告他。 “我没有扯起你来施礼。”孟春冷笑道,“我没有到你屋里去,也没有到你田里去,我是在农业社的塘边上,是哪个夜猪子跑到了我们工地上,站到我们的汽灯底下,沾了人家光,还要称霸王!” “这口塘是你们农业社的吗?”菊咬筋堂客跨进一步问。 “当然。” “这口塘我有水分。”菊咬插嘴了,遇到跟他财产有关的纠葛,他不能缄默。 “你那一点水分,跟我们社里比较起来,是拿芝麻比西瓜。”陈孟春回转身子,转对菊咬筋,“何况你既不来车水,又不肯点灯,只晓得捡人家便宜。”陈孟春瞧大家一眼,有的人停了功夫,来看热闹,有的人还在挖和挑。孟春又道:“我们是信支书社长的话,大方一点,让你来挖,要依得我向来的火性,就不许你挖。” “哪个敢不许?”菊咬筋也动肝火,努起眼珠子。 “我敢不许。”陈孟春放下箢箕,一手拿扁担,一手叉腰。 “你?你算什么人?” “常青社社员,你不认识吗,眼睛给狗吃掉了?” “常青社社员,好大的派头!”菊咬筋故作镇定,用眼角不屑地睃孟春一眼,“告诉你吧,老弟,我王菊生是洞庭湖里的麻雀,见过几个风浪的,不要说你芝麻大一个社员吓不翻我,就是把队长,社长,乡长,县长通通搬得来,又怎么样?” “老王,”走来正想解劝的李永和,听到这话,连忙插嘴,“你跟他一个人吵,为什么要扯上干部?” “他讲狠,踩烂他的框壳子箢箕。”李永和的插嘴鼓舞了孟春。他撂下扁担,伸手扯住菊咬筋的箢箕的索子。 “你敢,你仗什么人的势?” “你骂人!”陈孟春放松对方的箢箕,弯腰拿起自己的竹扁担。 “骂了有鬼!”菊咬筋也丢了箢箕,紧紧握住自己手里的木扁担。 “你骂人,我就可以打人。”陈孟春举起扁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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