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太玄书阁 > 周立波 > 山乡巨变 | 上页 下页 |
| 一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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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打,你打吧。”菊咬筋也举起了扁担,要走拢去,他堂客死死拖住他的一只手。 在雪亮的汽灯下,双方的扁担接触了,发出一声响。社员和单干把他们围住。菊咬堂客被掀倒了,又奔上去;金妹子吓得哭了。有个民兵拿自己的扁担把双方的武器架住在空中,不能落下。雪春上来拖住孟春手。有些平夙讨厌菊咬的后生子鼓掌叫好,替孟春助威。盛淑君慌忙往乡上奔跑。 犁耙组的两个老倌子,陈先晋和亭面胡,远远听到吵闹声,也都丢下牛和犁,拿着鞭子,赶起来了。一看是孟春在吵,先晋胡子挤进去,厉声喝道: “孟伢子,你这个混账的家伙,有样子没有?我抽你一巡家伙,”他扬起手里的鞭子,“还不使得丢下扁担呀?”他走拢去,夺下他的二崽的竹扁担。老倌子一来平夙有煞气,二来手劲比他二崽大,他一伸手,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,就把扁担缴下了。看见孟春两手攥空拳,自己又在气头上,菊咬筋迫近一步,横起木扁担,好像要给对方一下子,这又惹得孟春暴怒了。不顾爸爸的喝骂,他猛扑上去,夺住菊咬的扁担,双方扭做一团了。金妹子大哭起来,雪春脸都急白了,胡子老倌喝骂失效,丢了鞭子,上去扯劝。正在这个不可开交的时候,李月辉和刘雨生来了,背后跟着盛淑君。扯劝的人越来越多,几个力大的民兵,终于把扁担夺下,将双方隔开。李月辉劝了几句,就跟刘雨生拉着李永和到小茅屋子里,问明情况,才又走出来,双方还在骂。李月辉走到菊咬筋跟前: “老王,你只管挖吧,塘泥多得很,不要跟他生气了,他小孩子,不谙事。” 随即,拉着陈孟春到小茅屋里,拍着他肩膀,笑着说道: “老弟,你怎么跟你哥哥一模一样?” 孟春坐在门槛上,低头不做声。李月辉坐在一把竹椅子上,接着又说: “在我们的社会里,人人都在变,从你哥哥来信的口气里,我知道他也变样了,你还要学他从前的样子?” 孟春还是低头不做声。 “你为什么要跟他吵呢?塘泥又不是花钱买来的贵重的东西,为什么不叫他挑?” “我怄不得这一口气。”孟春低着脑壳,这样地说。 “亏你还要申请入党呢,度量这样大!”李月辉借此教训他,“入了党,就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,你以为先锋队的一员容易当呀?你的背后要有成千成百的群众,你要时时刻刻不脱离他们,走得太快了不行,慢了又不对。发脾气,凭意气用事就更那个了。” “他一个单干户子,算什么群众?” “跟你我一样,他是搬泥块出身,如今也还是搬泥块,你拿扁担,他也有一条,你凭什么说他不是群众?不是群众,又是什么?” 问得陈孟春哑口无言。李月辉又道: “好吧,去挖塘泥去。” 两个人走了出来,李月辉走到正在往箢箕里上泥的王菊生跟前,笑着说道: “老王,使劲挖吧,常青社还是要跟你竞赛。” “不敢,”王菊生好像瓮一肚子气,“你们人多力量大,赛人家不赢,作兴蛮攀五经讲打的。” “常言说得好,不打不成相识,吵过一场,彼此脾气摸熟了,更好交手。” “我不敢比,自愿怕你们。”满含气忿,在表面上,菊咬筋打着退堂鼓。 “不要存芥蒂,一个村的人不能这样子。来,孟春,”李月辉要做和事佬。他的圆脸,他的微笑,很适宜于做这个工作。他一手拉着陈孟春,一手拖住菊咬筋,从容笑道:“有一回到街上开会,看人赛球。双方准备战斗了,裁判员的口哨吹响了,突然听到一方集合成队,大吼一声,雄赳赳地往对方冲去,对方也迎上,吓我一跳,以为开始赛球以前,要打一场架,哪里晓得他们是握手,是讲礼信。旁边有个人跟我解释:‘这叫做友谊竞赛。’现在,我们也先来点友谊,再搞竞赛,好不好?来……”他不由分说,硬把陈孟春的右手捉得纳进菊咬筋的右手里。两个人眼睛都不看对方,勉强地拉了拉手,就走开了。天已经大亮。正在这时节,有人唤道: “啊嗬啊嗬!啊嗬啊嗬!你这个鬼崽子,敢跑!”李月辉看这唤的人是亭面胡。这位背脊略弯的老倌子,一边在骂牛,一边提着鞭子往塅里奔去。由于骂得急一点,把牛当成儿子一样,骂出“鬼崽子”的话来了。大家望见,他用的牛跟陈先晋的牛一起,趁他们不在,开始自由行动了。它们背起犁,随意地走到田边,目的显然是想去吃田塍路上的青草。等亭面胡两人赶到,它们已经达到了目的,吃了一大阵,还在不停地抢吃。喜得犁没有拖坏,两个人把牛赶到原来犁路上,重新翻田。 月塘边上,打架和看热闹的人们渐渐走散了,有的已经开始挖和挑。一边还在纷纷地议论。李月辉把汽灯拧熄,对几个没有走尽的人们说道: “下回你们再要点起汽灯来打架,我就不来劝解了,只派个人来收灯油钱,不给现钱的,扣他工分。” 盛清明来了,李月辉看他一眼,笑道: “你来得倒早。” “赶塌了一场热闹,真是倒霉。”盛清明说,“我是最爱打架的,下次再干,早点通知我,我来帮棰。” “帮哪一个?”有人问他。 “帮哪个都行。可能一边帮一棰。” 接着,挽住李月辉膀子,他边走边谈: “听到吵闹,我先往姓龚的屋场跑去,他睡得蛮好。我放了心,来慢一脚了。” 太阳把寒气驱尽,霜冰化完,人们又使劲地挖,霸蛮地挑了。是吃力的劳动,又在日头里,人们的身上和脸上,汗水直洗;脱下棉袄,褂子湿透了。在这一点上,不论是王家,不论是社里,都一个样。这是他们可以重归和好的共同的基础。但在菊咬筋,虽说嘴里打了退堂鼓,实际还是继续使暗劲,跟社比到底,而且坚决要在干劲和亩产方面把社员们比下擂台。 从塘里挖泥的地点,通到塘基上,要爬个滑溜的陡坡。人们挑起泥巴往上走,费劲,迟慢,搞得不好,要绊跤子,妇女摔倒的比男子多些。初出茅庐、身材小巧的张桂贞挑半担泥巴爬上斜坡时,右脚一滑,仰天一跤,连人带箢箕扁担,滚在烂泥里。有人笑了: “炉罐①没有绊破吧?要绊烂了,癞子哥回来,会怪我们了。” ① 炉罐:屁股的代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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