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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


  “张桂贞这一向劳动都好,挑塘泥,刨草皮,挖畈眼,都争起来搞,出工早,收工迟。”天真的陈雪春没有辨识会上的风向,一股劲地赞扬张桂贞。

  “她今天该评几分?”谢庆元代队长发问,摆明摆白地显出对于有关张桂贞的事蛮有兴致。

  “九分。”陈雪春站在维护妇女的立场上,冲口而出。

  盛淑君觉得九分偏高了,但因为是自己的朋友兼小姑提起出来的,她不愿意反对,就没有做声。龚子元堂客正要看“戏”,巴不得偏高,引起别人的不满,也不讲话。

  “大家看呢?”谢庆元问,顺便又溜对面一眼,张桂贞脸上又隐约地有点红晕。

  “九分就是九分吧。”有个妇女说。她急着要到托儿站去接小孩子,还要弄饭,只盼会议快一点散场。

  “大家还有意见吗?贞满姑娘自己呢?”谢庆元含笑问对面。

  张桂贞起初没答理,低头看着自己裤上的泥巴。

  “你开口呀,人家好意问你呢。”龚子元堂客笑笑推了她一把。

  “你们评了是的啰。”张桂贞说了一句,还是低着头。

  “给她记上。”谢庆元从桌上一堆工分簿子里拣出张桂贞的那本,递给队会计。

  “按理,我是不该讲话的,不过……”有个中年男人说话了。

  “不过怎么样?”谢庆元问。

  “她得九分,一个男全劳力累一整天,顶多是十分,这个差额未免小了一点吧?”那人试试探探说。

  “我们不问男和女,只看本人的功夫值得几分,就是几分。”队长看见谢庆元显然偏袒张桂贞,这样附和。

  “是呀,同工同酬,你反对吗?”陈雪春插嘴。

  好久没有人做声。

  “你有意见,还是只管说。”谢庆元对那人又尽了一句。

  “我还有么子讲头,道理你们占尽了。”那人说完,把背脊转向桌子。

  “大家看吧?”谢庆元向会上扫了一眼。

  “副社长做主,公公道道算了就是的。”盛淑君说。

  “是呀,副社长当家做主,一言为定。”陈雪春对盛淑君的话总是响应的。

  “依我意见,”谢庆元又看张桂贞一眼,“给她九分。”

  队会计依着副社长的话,打开张桂贞的工分本,添上个“9”字,然后把簿子递给本人。

  “后面的,要没有争论,我们开快车好吗?”

  大家没有不赞成的,飞快地评完了工分,再排好工,会议就散了。张桂贞稍微落在后边点,等谢庆元出来,笑笑对他说:

  “我哥哥带个信来,说是搞到一些秧苗了,叫你放心。”

  “忙没帮到,真是对不起。”

  正在交谈,他们背后转出两人,一个是反对给张桂贞九分的那位,一个是龚子元堂客。门外星光里,张桂贞好像看见这女人笑了。

  “慢点走,一路去。”张桂贞唤她。

  “你们多谈一会吧,难得的机会,我先走了。”龚子元堂客走过地坪,还在哧哧地低笑。

  这以后不久,村里有人说,谢庆元跟张桂贞两人在塅里山里,夜深人静,常开“碰头会”。评工会上,谢庆元硬要多给张桂贞分数,两人的眼睛梭子样来往,如何如何的。风言风语灌满了桂满姑娘的耳朵。起初她将信将疑,没有跟老谢戳穿,只暗中留意。有时节,她狡黠地、好像不介意地问起张桂贞:

  “好久没有看见了,不晓得她人好不好?”

  谢庆元无心地接口应道:

  “是呀,你约她来耍耍嘛。”

  这样轻轻一句话使桂满姑娘满腹惊疑,要待发作,没得把柄。

  这天下半日,谢庆元耙田去了,桂满姑娘正在阶矶上洗衣,看见龚子元堂客脑壳上捆条黑绉纱,手里拿个米筛子,慢慢走进来,带笑问道:

  “谢大嫂子,忙吧?”

  “忙么子?进来请坐,今天没出工?”

  “唉,你说我这个人太不经事了。”龚子元堂客上了阶矶,一屁股坐在一张竹凉床子上,叹一口气,把筛子放下,又说:“才做两三天,脑壳又痛了。劳烦老谢准了我的假。我困在床上一想,怕你们等筛子要用。”

  “不要急嘛。”桂满姑娘敷衍一句,依旧搓洗。她跟龚子元堂客本来没有什么好谈的。

  “你们老谢近来恐怕顶忙吧?”龚子元堂客找起话来说。

  “昼夜不落屋,水都不肯挑。”桂满姑娘拧干衣服,泼了一盆水,起身到灶屋里打水。

  “那你用水何式办呀?”龚子元堂客显出关心的样子。

  “还不是自己用提桶子提。”

  “那你也太费力了。你也不问问你们当家的究竟忙一些么子?”

  “有么子问的,还不是这框壳社里的野猫子事?”桂满姑娘提出桶冷水,倒在脚盆里,又掺了点热水,重新涮衣。

  “谢大嫂,你骂我们社是框壳子社,我可不能答应啊,我也是社员。”龚子元堂客故意严厉地说道,“你败坏社,我就要替社里讲话,告诉你吧,大嫂子,你们当家的一半忙社里的事,还有一半是忙私房事呢。”

  “他忙么子私房事,水都不肯挑?”桂满姑娘从脚盆边上扭转身子来,疑心地发问。

  晓得桂满姑娘是个躁性子,看她有些焦急,龚子元堂客心里默神:“还要激她一下子。”就从从容容,含笑说道:

  “哪一个都有私房事嘛,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女人有女人的,男子有男子的。”她的眼睛望着地坪里的一群鸡,问道:“你们喂了好多鸡?”

  “好多啊,”桂满姑娘满怀心事,不耐烦地说,“通共八只,还给野猫子拖走一只。”

  “可惜了,”龚子元堂客嘴里随便敷衍了一句,心里却在打主意:“又扯开了,要赶快收拢,莫等她冷了。”就说:

  “如今的野家伙真不得了。正不敌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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