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太玄书阁 > 周立波 > 山乡巨变 | 上页 下页 |
| 一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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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雨生没有听这警告,扑通一声,扑下水去了,腋下夹着一捆草。一个大浪把他吞没了。雨还在落,水还在涨。黄浊的、汹涌的浪头一个接一个,雨点声里,夹杂着猛涨的溪水的奔腾澎湃的巨响。被大浪吞没的刘雨生一直没起水。岸上的人都着急了。陈雪春慌忙跑到盛佳秀家里报信去了。 约莫过了两分钟,雨越下越大,溪里水势更凶猛,上游冲下一些木头,竹子,屋草,篱笆,还有桌子和凳子。人们猜到,一定冲毁什么房屋了。田里的管子口还在鼓水。刘雨生没有上来。许多人说他没有人了。 “不会,”亭面胡不同意大家这一个猜测,“如果死了,人不浮起,草会浮起的。” “草冲到下边去了。”陈先晋说。 又过了一两分钟,田里管口不再鼓水了。管子塞住了,岸上的人都拍手欢呼。 “塞住了,管子塞住了。”盛淑君笑着跳起来。 “我的天爹爹,把我急得呀。”亭面胡说。 “你急跟没急一样。”陈孟春笑笑顶他。 “人呢?”陈先晋提醒一句,大家才发觉,刘雨生还没有起水。这时候,盛佳秀和陈雪春飞跑来了,后头跟着李月辉。他是从街上才赶回来的。听到刘雨生还在水里,不知死活,李月辉动手脱衣服,李永和早已跳下水去了,盛淑君把两条辫子盘在头上跟着跳下了,李月辉最后下去,他们都沉到了溪底。他们都是会水的,但也有好久没有浮上水面来。盛佳秀大哭起来,扑到靠近她的亭面胡身上,揪住他的淋湿了的棉袄,边哭边叫道: “我只晓得问你们要人,你把人还我。” “怎么问我要人呢?”亭面胡想挣开身子。 “不问你们问哪个?是你们这些没得良心的,自己站在干岸上,怂起他下水。”盛佳秀眼泪婆娑地号哭,缠住亭面胡不放。接着,自己要往水里扑,被面胡一把拖住。劝阻她道: “下去不得呀,这号龙水,他们会水的都没有起来。” “看那下边是什么?”陈孟春眼尖,瞄见下游水上露出一个黑点子,大家一阵风一样,往下边赶去,堤上泥滑,盛佳秀和陈雪春都连绊几跤。跑了一段路,人们望得见,水流很急的下游的黄浪里,冒出一个黑发精湿的人的脑壳。 “雨生,你快上来呀。”盛佳秀唤着。 “快往对岸游,快,快。”亭面胡发出忠告。 水里的人还是随着波涛一直往下淌,时常抬起精光的手臂,划着水,想靠拢溪岸。但才拢去一点,又被大浪推到了汹涌的狂流的中心。两个刚来的民兵后生子,脱光上身,跳下水去了。一来都是年轻力壮的生力军,二来水性也确实高明,他们凫到那人的身边,一点也不费劲地把他带到了岸边。 “这叫做驼子作揖,起手不难。”亭面胡说。 盛佳秀抢先跑到那人的身边,一看不是刘雨生,是李支书,她又哭起来。人们低声地议论: “看样子,一定冲得老远了。” “管子塞住了,人倒没有了。” “一个好角色,真可惜了。” 两个民兵又要下去,亭面胡说: “这样宽的水面,到哪里去找?” 大家正没有主意,陈孟春又叫: “下边又浮起一个人来了。” 人们往下游奔去。在溪水的一个湾里,他们又发现水面冒出一个人,接着又一个,盛佳秀没命地奔跑过去,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,那是盛淑君,还有一位和尚头,是李永和。民兵扑下去,把他们都救上岸来。 “找到社长吗?”亭面胡问。 “没有,管子旁边没有人了。”李永和一边用拧干的湿衣揩抹身上,一边这样说。 盛佳秀伤心地哭了。 “又浮起一个。”这回又是陈孟春首先看见,“那里,看见没有?” “是的,是一个人,这回定是社长了。”陈雪春说。人们远远地望去,在波浪里,有一个人,一会冒出了水面,一会又沉下去了。两个民兵相继跳下水里去。 人救上来了,真是刘社长。他的肚子鼓起了,喝了不少的浑水,已经人事不知了。盛佳秀跑来,跪在他身边,接着又扑在他的胸口上,伤心伤意,痛哭起来。她哭刘雨生,也哭自己的命苦。盛淑君和陈雪春都在一边擦眼泪。 “你们只莫哭,”不大讲话的陈先晋现在开口了,随即跪在社长的身边,摸摸他胸口,说道:“还有热气,你们不要急。” “是呀,哭做么子?有主意都给你们哭得没有了。”亭面胡说,他其实并没有主意。 “快去牵一只牛来。”真有主意的陈先晋吩咐他二崽。 “要牛做么子?”陈孟春反问。 “叫你去牵就去牵,问做么子?”先晋胡子生气了。 “二哥你去嘛。”陈雪春催促她二哥。 陈孟春只得服从,走到近边牛栏里,牵来一只大水牯。听从陈先晋的指挥,大家七手八脚把刘雨生抬起,横搁在水牛的宽厚的背上,肚子朝下。陈先晋爬上牛身,骑在刘雨生背上,用力一压,这位快要淹死的社长的嘴巴里和肛门里两头出水,肚子马上见消了。人们又把他抬下,平放在泥巴地上。过了一阵,他“哎哟”一声,身子动一动,微微地睁开了眼睛,看周围一下,又闭上了。 “阿弥陀佛。”盛佳秀失口念了一声佛。 “这下不怕了。”亭面胡说。 “快去取块门板来,把他抬回去,生雨子淋多了不好。”陈先晋说。 几个后生子找门板去了,一身精湿的李支书蹲在刘雨生身边,两手握住他右手,叫道: “雨生,感觉怎么样?” 刘雨生又打开眼睛,问道: “管子不出水了吧?” “不出水了,塞住了。”李月辉回答。 到这时候,看见刘雨生已经清醒,盛佳秀自己也清醒过来,不再哭泣,有点怕丑了。只有到这个时候,她才想起,她跟刘雨生还不是正式夫妻。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,虽说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了。 “你在水肚里搞么子去了?”亭面胡笑着发问,“把人急得个要死。人家问我要人呢!我赔得你起?” 门板抬来了,但刘雨生已经站起。他不要人抬,自己能走了。盛佳秀从附近人家借来一套干净的衣服,远远丢给刘雨生。他抱了衣服,走进路边一个牛棚里,换去满背泥浆的湿衣,一身洁净,走了出来。 “人家有人疼,我们是没有人管的。”李月辉边笑边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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