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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九


  “给你衣服。”正在这时,李月辉堂客打起一把伞,赶来送衣服,并且骂道:“看你冻得这个鬼样子,天这样冷,还往水里钻,去找死呀,你?还不快去换衣服。”

  “骂得好,骂得真对,”亭面胡笑着赞美,“他正在发你的牢骚,说你没有送衣服来呢。”

  “他有么子好话讲?”李月辉堂客说。

  “婶子你要小心啊,他这个汉子,人老心不老,有朝一日,会靠不住的。”亭面胡说。

  “怕他靠不住,那样正好。”李月辉堂客嘴里这样说,心里很着急,紧紧催促:“还不快去换衣呀,你要找病吗?”

  大家往社里走去的路上,有人想要探问社长在水肚里塞管子的情形,刘雨生仅仅简简单单讲了几句,就偏过头去,跟支书商量工作。

  “李支书,”正在这时候,有位单单瘦瘦的后生子打把雨伞,跑上溪岸,远远地这样叫唤。大家一看,来人是亭面胡的二崽盛学文,常青社的新会计。当时他说:“中心乡来了电话,叫你和刘社长马上进城去开会。”

  “糟糕,才赶回来,又要上街。街上水退了没有?”李支书问。

  “不晓得,我没有问。”盛学文说完,转身要走。他惦记社里没有人守屋。

  “文伢子,你来,”亭面胡叫住他的崽,“问你一句话。”

  盛学文拉后一步,跟爸爸并排着走,撑着的雨伞遮住两人的头顶。亭面胡看见离别人远了,略为放低了声音,用商量口气,对儿子说道:

  “家里人没得油盐,猪没得糠了,你先支几个给我,应一个急着。”

  “有条子吗?”盛学文拿出公事公办的派头,一点也不讲父子私情。

  “这要么子条子呢?”亭面胡忍住了气。

  “这是社里新订的规矩,不管哪一个人借贷,或是预支,都要支书或社长亲自批条子,没有这个,我就不管。”盛学文说完,打着伞走了,让爸爸在雨里挨淋。

  “你这个鬼崽子,”亭面胡破口痛骂,“吃得油胀,变成了横眼畜生了,亲老子都不认得了。口口声声,要么子条子,真要抽巡条子了,没得用的鬼崽子。”

  这一切恶骂,夹在雨声里,变得不清晰,而且,盛学文已经走远,一句也没有听清,自然也没有理会。他一径走了。

  雨停了点,在烂泥没踝的田塍上,亭面胡和陈先晋两人,边走边谈心。

  “你指望崽吧,指望一个屁。”亭面胡气忿地说。

  “我是早已不指望他们,”陈先晋说,“只要我的脚手还动得,我就靠自己。”

  “到了动不得的一天呢?”亭面胡发出一个新疑问。

  “我想社里会有调摆的,我指望社里。”

  “对的。”从他们背后,一个声音飘过来,亭面胡回头一看,是李支书。他和刘雨生还没有走,沿着溪岸,检查了一番,这时赶上他们了。“你讲得对,指望社里,大家齐心把社办好了,大河里涨水小河里满,那时都好了。”李月辉说完这话,没等对方的回话,就同刘雨生一起,上街去了,家也没有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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