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玄书阁 > 琼瑶 > 我是一片云 | 上页 下页 |
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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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樵樵,你不相信我?”她轻声的。“天快亮了,我不用等明天,我今天就去。我会负责说服宛露,如果她还在生气,如果必要的话,我向她道歉都可以。” 孟樵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了,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白色的琴键,他的面颊已经凹进去了,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。但是,那眼光却仍然是阴鸷的、狂猛的、灼灼逼人的。他直视着母亲,脸上一无表情。他慢吞吞的开了口,声音里也一无感情。“太晚了!”他麻木的、疲倦的、机械化的说:“她已经在三天前结婚了。”站起身子,他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卧室,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。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儿,好久好久,她无法移动也无法思想,然后,她觉得浑身软弱而无力,身不由主的,她在孟樵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,出于本能的,她打开了琴盖,轻轻的,机械化的,她弹了两三个音符,她发现自己在重复孟樵所弹的曲子: “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,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, 你不必讶异,更无需欢喜,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──” 眼泪终于慢慢的涌出了她的眼眶,滑落在琴键上。 一星期以后,孟樵奉派出国了。 在孟樵出国的同时,宛露和友岚正流连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里,度着他们的“蜜月”。 日月潭虽然是台湾最有名的名胜区,宛露却还是第一次来,只因为段家并不是经济环境很好的家庭,旅行对他们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难得的。到了日月潭,他们住在涵碧楼,一住进那豪华的旅社,拉开窗帘,面对一窗的湖光山色,宛露就惊奇而眩惑了。“哦,友岚,你不该花这么多钱,这种旅馆的价钱一定吓死人!” “别担心钱,好吗?”友岚从她身后,抱住了她的腰,和她一块儿站在窗前,望着外面的湖与山。“我们就浪费这一次,你知道,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。哦──”他怔了怔。“我说错了。” “怎么?”她也微微一怔。“怎么错了?” “我们会有许许多多的蜜月!”他在她耳边低低的说:“我们要共同在这人生的路上走几十年,这几十年,将有数不清的月份,每个月,都是我们的蜜月!等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,我们还要在一起渡蜜月!”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,眼光清柔如水。 “说不定等到我年华老去,你就不再爱我了。”她微笑的说。“等着瞧吧!”他凝视她,深沉的说:“时间总是一天一天都会过去的,现在我们觉得年老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,可是,总有一天,它也会来到眼前。到了那一天,你别忘了我今天所说的话,我们会渡一辈子的蜜月。”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。“宛露,”他柔声说,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去。“嫁给我,你会后悔吗?”她定定的望着他,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,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。可是,在这一吻中,有个影子却像闪电般从她脑海里闪过去,她不得不立刻转开了头,以逃避他敏锐的注视。 把一切行装安顿好之后,他们走出了旅社,太阳很好,和煦而温暖的照着大地。这正是杜鹃和玫瑰盛开的季节,教师会馆的花园里,一片紫嫣红,花团锦簇。他们没有开车,徒步走向湖边,那些游船立即兜了过来,开始招揽生意。游船有两种,一种是汽艇,一种是船娘用手桨的。友岚看了她一眼:“坐那一种船?” “你说呢?”她有意要测验一下两人的心意。 “手摇的!”她嫣然的笑了。坐进了那种小小的,手摇的木船,船娘一撑篙,船离了岸,开始向湖中心荡去。友岚和宛露并肩坐着,他望望天,望望云,望望太阳,望望山,望望湖水,最后,仍然把眼光停驻在她身上。她还是新娘子,但她已放弃了那些绫罗绸缎和曳地长裙。她简单的穿著件粉红色衬衫,和雪白的长裤,依然是她一贯的作风,简单而清爽。阳光闪耀在她的头发上,闪耀在她的面颊上,闪耀在她的瞳仁里。自从她的身世揭开之后,她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,摆脱不开的忧郁。现在,她身上这种忧郁是收敛了。或者,她努力在振作自己,甚至伪装自己,总之,他一时之间,无法从她身上找到忧郁的影子──他的注视使她惊觉了,她回头看他,脸颊红红的。 “你不看风景,瞪着我干嘛?”她半笑半嗔的。 “你比风景好看!” “贫嘴!”她笑骂着。“真的!” “那我们来日月潭干嘛?何不在家里待着,你只要瞪着我看就够了!” “可是──”他用手抓抓头,一股傻样子。“那不行哪!” “怎么不行呢?” “你是比风景好看,可是──可是,风景比我好看,我可以只看你就够了,你不能只看我呀!” 她忍不住笑了。他凝神的看着她,笑容收敛了。满足的轻叹了一声,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。“知道吗?宛露?很久没有看到你笑得这么开朗,你应该常常笑,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么可爱!” 她怔了怔,依稀彷佛,记忆里有个声音对她说过:“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爱笑的女孩子!” 同一个声音也说过:“你真爱笑,你这样一笑,我就想吻你!” 她不笑了,她再也笑不出了。不知怎的,一片淡淡的忧郁,就浮上了她的眉梢眼底。她转过头去,避免面对友岚,低下头来,她用手去拨弄那湖水。忽然间,她楞了,呆呆的看着那湖水,她动也不动。“怎么了?”友岚不解的问。“湖水里有什么?”他也伸头看着。“有鱼吗?有水草吗?” 不是鱼,不是水草,湖里正清清楚楚的倒映着天上的云彩。“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,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,你不必讶异,更无需欢喜,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。”她的心脏收紧了,痛楚了。“嗨,宛露!”友岚诧异的叫着:“你到底在看什么?水里没有东西呀!”宛露回过神来。“是的,水里没有东西!”她用手一拨,那些云影全碎了。“我就是奇怪,水里为什么没有东西!” 友岚失笑了。“谁也不能知道,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!”他说。 她暗暗一惊,悄眼看他,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话中有话,她的脸上,已不由自主的发起烧来。 一个下午,他们环湖游了一周。去了光华岛,也和山地姑娘合拍了照片。去了玄武寺,走上了几百级石阶。游完了“月”潭,也没有放弃“日”潭。友岚不能免俗,也带着一架照相机,到处给她拍照。船到了日潭的一块草地的岸边上,她忽然想上岸走走,他们上了岸。一片原始的,青翠的草原,完全未经开发的,草深及膝。她不停的往里深入,友岚叫着说:“别走远了,当心草里有蛇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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